"明薇？"沈砚的声音从书案后传来。
他今日咳得比往日厉害，说话时喉间还带着未散的腥气，目光却首首射向她手中的账簿。
"阿满。"顾明薇将账簿推过去，指腹压在那个名字上，"采买、记录、送药都是他一人。"
沈砚的拇指过纸页边缘，突然低笑一声："三年前医房换了三拨人，倒留了个最会藏拙的。"
"明去医房，就说要寻调香用的龙脑香，我让周太医给你开手令。"
顾明薇垂眸应下，她得确认，这十七碗"无名汤剂"里，是否混着能让人产生幻觉的毒。
第二日卯时三刻，顾明薇捧着青瓷香盒踏进医房。
药香混着霉味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屏住呼吸。
正中央的药柜落着薄灰，最下层的抽屉半开着，露出半截泛黄的甘草。
阿满正蹲在墙角整理药包，听见动静抬头，圆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少夫人今日怎的亲自来？"
"前日调的沉水香总缺了分清透。"顾明薇晃了晃手中的香盒，"周太医说医房新进了龙脑，我来挑些好的。"
顾明薇边说边往药柜走，余光瞥见阿满的手指猛地攥紧了药包。
药柜第三层摆着整整齐齐的檀木匣，顾明薇装作挑选龙脑，指尖却在经过"夜交藤"的匣子时顿住。
那缕若有似无的甜腥气，和毒帕上的味道太像了。
于是，顾明薇装作踉跄，香盒"啪"地掉在地上，青瓷碎片溅到阿满脚边。
"对不住！"顾明薇蹲下身捡碎片，余光扫过阿满脚边的药包。
那包药材的边角沾着暗褐色残渣，她伸手去捡时，指尖飞快刮下一点，藏进指甲缝里。
"少夫人当心。"阿满的声音突然拔高，伸手要扶她。
顾明薇顺势后退半步，后背撞上药柜，听见他急促的喘息："这药柜年头久了，您别碰......"
"无妨。"顾明薇退到门边，把沾着残渣的手藏在袖中，"龙脑我明日让丫鬟来取，今日先不打扰了。"
回房时，顾明薇的指甲缝里还沾着那点暗褐。
春末的风卷着槐花香钻进窗棂，顾明薇却觉得后颈发凉。
若这残渣里真有断梦散，那沈砚这三年喝的，哪里是补药，分明是慢性毒。
调香室的炭炉烧得正旺。
顾明薇将残渣混进清水，架在炉上蒸馏。
水汽氤氲中，顾明薇盯着冷凝管里缓缓滴落的液体，心跳加速。
当第一滴带着甜腥的液体落在青瓷盏里时，顾明薇的手终于抖了。
和毒帕上提取的香气，分毫不差。
"哐当"一声，门被推开。
沈砚扶着门框站在那里，素白中衣染着淡红血渍，显然又咳过。
他望着她手中的青瓷盏，喉结动了动："查到了？"
"是断梦散。"顾明薇将盏子递过去，"混在补药里，每日半盏，三年下来......"
顾明薇声音发颤，"您昨日咳血，是不是药里加了量？"
沈砚没有接盏子，反而伸手覆住顾明薇冰凉的手背。
他的掌心烫得惊人，指腹慢慢着顾明薇腕间的银镯："今早周太医说要换参汤，阿满慌得打翻了药罐。你猜他为什么慌？"
顾明薇攥紧沈砚的手："因为您若换了药，他们就没法再下毒了。"
沈砚笑了，眼尾的红痣跟着颤："所以明去和周太医说，要亲自为我煎药。"
他从袖中摸出块羊脂玉牌，"这是我给太医院的手令，你拿给他看。"
顾明薇接过玉牌，触手生温。
她望着沈砚苍白的脸，突然想起初见时他咳着血却仍挺首的脊背。
"好。"顾明薇将玉牌收进衣襟，"我明日就去。"
深夜，顾明薇坐在窗前整理调香笔记。
月光透过窗纸洒在案上，照着她白日里偷来的药渣。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她刚要起身，就见沈砚掀帘进来，手里端着盏温茶。
"喝了。"沈砚将茶盏推到她面前，"周太医说你这两日劳神，要补补气血。"
顾明薇端起茶盏，忽然顿住。
这茶里有淡淡的龙脑香，和她白日里在医房闻到的甜腥，半点都不沾边。
顾明薇抬眼望他，正撞进沈砚含笑的眸里。
"阿满今夜溜出府了。去了城西的醉仙楼。"
顾明薇抿了口茶，暖意从喉间漫到心口。
"明早我就去见周太医。"顾明薇放下茶盏，"您且看，这药我煎得好不好。"
沈砚伸手替顾明薇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腹擦过她耳后那颗小痣："我信你。"
他转身要走，却又停在门边侧头笑，"对了，明日让丫鬟多备几个药罐。有些人，该急了。"
顾明薇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指尖轻轻抚过案上的调香笔记。
顾明薇天没亮就进了小厨房。
铜炉里的炭火噼啪响着，映得她素白裙角泛着暖黄。
顾明薇将沈砚昨夜给的羊脂玉牌往案上一搁，守灶的婆子立刻缩着脖子退到门边。
首辅手令在，这药，只能她一个人煎。
陶瓮里泡着新采的野山参，根须上还沾着泥星子。
顾明薇用银镊子夹起一片参片，凑到鼻端轻嗅。
药香里混着极淡的苦腥，顾明薇指尖微颤。
这是沈砚说的"真实毒素"，量少到不足致命，却能让脉象虚浮如飘絮。
"得用龙涎香盖。"顾明薇从袖中摸出个青瓷小瓶。
瓶口一开，甜暖的香气漫出来，混着参汤的苦，竟生出几分说不出的甘冽。
顾明薇盯着药炉腾起的白雾，想起昨夜沈砚倚在床头的样子："香要浓些，越招摇越好，他们要的是我撑不住的假象。"
药汁滚了三滚，顾明薇才关火。
她将药汁滤进青瓷盏，指尖在盏沿两下，突然抓起案上的帕子裹住盏身。
太凉了，得捂出几分热气。
"夫人，世子爷醒了。"门外丫鬟的声音怯生生的。
顾明薇端着药盏转身，袖底的帕子浸了冷汗。
她推开门，便见沈砚斜倚在软枕上，苍白的手攥着帕子，帕子上还有暗红的血渍。
"今日的药，苦。"沈砚接过药盏时，指尖擦过顾明薇手背，他的体温比昨日更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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