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三刻，沈砚的晨咳声比往日轻了许多。
顾明薇端着药碗进去时，见他正倚在软枕上，指尖攥着帕子，帕角只沾了几点淡红。
"今日药味淡了。"沈砚接过药碗，却没急着喝，"是加了白芷？"
顾明薇垂眸替沈砚理了理被角："周伯说，这味药能顺气。"
沈砚突然握住顾明薇的手，掌心滚烫："明薇，你总在替我算计。"
"我替自己算计。"顾明薇抽回手，却没躲开他灼热的视线，"我要我的夫君长命百岁，替定北侯府讨回公道。"
午后，府里的流言便传开了。
顾明薇在廊下喂锦鲤，听见两个小丫鬟交头接耳："你瞧世子今日气色，哪像个快不行的？"
"可不是，我今早见周太医都笑了，莫不是真要回光返照？"
顾明薇捏着鱼食的手微微收紧，该来的，要来了。
次日午时，阿满端着药碗往书房走，额角的汗把青布巾都浸透了。
他左顾右盼，见拐角处没人，忙从袖中摸出个纸包，指尖哆哆嗦嗦地要往药碗里撒。
"阿满哥这是做什么？"
阴恻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阿满手一松，纸包"啪"地掉在地上。
他转身看见墨影抱着胳膊倚在墙上，月光色的衣袍在风里翻卷，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墨……墨护卫，我……我……"
"我什么？"墨影弯腰捡起纸包，"给世子的药里加东西，活得不耐烦了？"
阿满的裤裆渐渐湿了一片，哭嚎着磕头："是……是谢统领的幕僚找的我！他说只要在药里撒点粉，等世子毒发，就给我五百两银子！"
墨影拎着他后领往书房走，阿满的双腿在地上拖出两道印子："我真的没想害世子！我娘病了要抓药，我实在……实在……"
书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沈砚正翻着账本。
他抬眼扫过浑身发抖的阿满，指尖重重叩在案上："谁指使的？"
"谢……谢统领的幕僚张……张九！"阿满瘫在地上，"他说权宦派怕您康复了翻旧案，所以要……要……"
沈砚冷笑一声，将茶盏重重砸在阿满脚边："去把张九的行踪查清楚，再把这包粉送去太医院。"
他转头看向顾明薇，后者正站在窗边，月光在她发间流转，"明薇，你来。"
顾明薇走过去，见他摊开的纸上写着"断梦散浓缩精粉"几个字，是太医院刚送来的验药结果。
顾明薇指尖轻轻划过字迹，抬头时眼里闪着光："他们急了。"
"是急了。"沈砚将顾明薇的手裹进掌心，"明薇，你看。"
沈砚展开一张舆图，用朱笔圈出几个点，"张九是权宦派安插在兵部的钉子，谢统领又是他们的走狗。只要顺着这条线查下去……"
"就能揪出幕后的主子。"顾明薇接话，"沈砚，我们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深夜，顾明薇坐在妆台前整理今日的证据，烛火在她身侧摇晃。
顾明薇翻开笔记，最后一页的蜜饯纸包还在，纸上的药香与今日查到的断梦散气味重叠。
顾明薇握笔在纸页角落写下："梅香与断梦散，或许还有更深的关联。"
墨迹未干，她听见外间传来脚步声。
沈砚掀帘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甜汤："周伯说你今日累着了，让我给你送点补气血的。"
顾明薇接过汤碗，热气氤氲了眼眶。
顾明薇将调香笔记按年份码齐时，指尖突然触到个硬邦邦的物什。
妆匣最底层的檀木隔层里，半枚褪色的绣囊正压在母亲遗留的螺子黛旁。
那是她十五岁生辰，母亲最后一次清醒时塞给她的，说是"留个念想"。
烛火在顾明薇指尖晃了晃，她鬼使神差解开绣囊收口的丝绦。
浅褐色的香料混着沉水香的气息漫出来时，顾明薇猛地想起三日前在佛堂，柳姨娘擦着沈砚幼时旧物时说的话。
"当年世子在边境中了毒，全靠个神秘人塞来的绣囊，毒气才没攻心。老奴虽没见过那绣囊模样，可闻着味，像是掺了雪梅瓣和龙脑香。"
顾明薇的呼吸骤然一滞。
她慌忙将自己的绣囊凑到鼻尖，雪梅的清苦裹着龙脑的凉，竟与柳姨娘描述的分毫不差。
指尖顺着绣囊边缘的针脚，斜缠针的手法细密得近乎执拗。
这是母亲惯用的"缠云针"，当年替嫡母绣并蒂莲时，她躲在偏院跟着学了整整三个月。
顾明薇攥紧绣囊冲出门，廊下值夜的小丫鬟被吓了一跳，"去请周太医来西次间，就说……就说我有急事相问。"
周太医来得很快，青布衫角还沾着药炉的炭灰。
顾明薇将绣囊递过去时，手背上的血管都绷成了细线。
老医正捏着绣囊的指尖忽然顿住，老花镜滑到鼻尖，凑近了又闻又看："这香料……雪梅瓣取的是腊月初三未化的头茬雪，龙脑要选波斯进贡的金丝纹，配得极讲究。"
他抬眼时，眼底浮起层雾，"当年随定北侯征北境的军医里，只有一人会这手调香。"
"那位军医……"顾明薇喉头发紧，"可是姓苏？"
周太医的手指猛地一颤，绣囊险些落地。
他踉跄着退了半步，后背抵在雕花窗上，月光从窗棂漏下，将他鬓角的白照得发亮："苏婉……苏姑娘。"
周太医声音发哑，"当年在军营里，她调的解毒香救过成百号伤兵。后来……后来定北侯出事，她连夜就走了，再没消息。"
顾明薇的指甲掐进掌心。
母亲临终前总说"娘的过去太脏，不值得你记"，可她分明记得，幼年时总见母亲对着一本缺了封皮的医书掉眼泪，书页边缘还沾着暗褐色的血渍，那是染了军营的硝烟。
"明薇？"身后传来熟悉的低唤。
顾明薇转身，正撞进沈砚的视线里。
他不知何时来了，月白寝衣外随意披着件墨色大氅，发间还沾着未干的水珠，显然是刚沐浴完。
他此刻的目光全落在她掌心的绣囊上，眼尾的红痣随着睫毛轻颤："这是……？"
"周伯说，和当年救你的那个绣囊同出一人之手。"顾明薇将绣囊递过去，"我母亲可能就是那个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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