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顾明薇在花园里巡视时，花娘子端着茶盏凑过来，袖口沾着茉莉花瓣。
"姑娘，昨儿夜里守宋侧妃院门的小柱子说，那木箱是从后门抬进去的，用苫布盖得严严实实。小柱子还说，他瞧见箱子角上有个'宋'字。"
顾明薇的手指在茶盏沿上划了道浅痕，她想起前日在祠堂看见的牌位。
宋侧妃是定北侯续弦，二十年前旧案里，正是她的兄长带头参了定北侯"通敌"。
此刻晨雾漫过太湖石，她望着宋侧妃院门口那两盏褪色的红灯笼，突然觉得连空气都发了霉。
"墨影。"顾明薇轻声唤了句，暗卫从竹影里闪出来。
顾明薇将花娘子的话复述一遍，末了补了句："箱底夹层，仔细找。"
墨影领命而去。
顾明薇站在桂花树下，风过处，桂香裹着松涛声涌过来，她摸了摸袖中那个锦盒，里面是今早墨影送来的密信，上面赫然写着"侯夫人亦知情"。
夜里，顾明薇将锦盒放在沈砚案头时，他正在批折子。
烛火映着他微沉的眉目，连青玉串珠都失了光泽。
沈砚拆开信看了两眼，突然低笑一声："我原以为只是权宦派的小打小闹，倒不知......"
"我们得小心了。"顾明薇站在沈砚身侧，"侯夫人从前最恨宋侧妃，如今却……"
"所以这局，才有意思。"沈砚转头看向顾明薇。
次日，远处传来的马蹄声自远传来。
顾明薇转头看向沈砚："是谢统领的马车，车轴声比寻常重了三斤，应该是载了不止贺礼。"
沈砚指腹轻轻蹭过顾明薇手背上的薄茧，那是常年调香磨出的痕迹。
沈砚垂眸时眼睫在眼下投出阴影："墨影来报，随行的八个护卫里，有两人靴底沾着城西破庙的红土。"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门房通传声："谢统领携贺礼到。"
顾明薇迅速抽回手，指尖掠过鬓边珠花时捎带起一缕碎发。
她低头理了理月白缠枝莲纹的裙角，再抬眼时己换了副怯生生的模样，倒像是被突来的访客惊着了的新妇。
朱漆大门被推开，带起一阵穿堂风。
谢统领身着玄色云纹官服跨进门来，腰间玉牌撞出清脆的响。
他身后两个随从抬着鎏金漆盒，盒盖缝隙里飘出沉水香，却掩不住底下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
顾明薇嗅了嗅，那是"醉心散"的前调，混在贺礼的香里，正好用来迷晕宴上的耳目。
"沈大人，沈夫人。"谢统领抱拳时，目光在沈砚苍白的脸上多停了一瞬。
"今日得闻侯府夜宴，某特备了百年陈酿，聊表心意。"
他使了个眼色，随从立刻上前打开漆盒，最上层是两对翡翠玉镯，第二层码着十坛封了红泥的酒。
顾明薇的指甲轻轻掐进掌心。
她早让青荷在午膳时换了所有酒器，此刻宴席上摆着的，是她今早用沉香木熏了三个时辰的鎏金爵杯。
顾明薇垂眸看着谢统领的随从将酒坛搬去后厨，袖中藏着的青瓷瓶微微发烫，里面装着她昨夜新制的"沉香醉"，取的是沉水香中最清透的那缕，专能掩盖异香。
"谢大人快请坐。"顾明薇端起茶盏时，袖中瓶口微微倾斜，细如金粉的香粉顺着茶盘缝隙落进酒坛边的冰鉴里。
冰化了，香粉便随着水流渗进每一个酒器。
顾明薇抬眼时正撞进沈砚的目光，他倚在软榻上，指尖搭着茶盏，眼底有极淡的赞许。
宴席开得热闹。
顾明薇数着烛台上的香柱，第三柱燃到一半时，谢统领终于举起了酒爵："沈大人近来气色颇佳，莫非旧疾己愈？"
他话音未落，沈砚己低低咳起来，帕子掩着唇，指节泛白。
顾明薇忙起身替他顺背，却在经过谢统领身侧时，用银簪轻轻刮过他耳后。
那是她今早调的显影粉，遇热便会现形。
"多亏夫人照料。"沈砚缓过气来，端起酒爵与谢统领相碰，"这酒确实不错。"
沈砚饮尽时，顾明薇注意到谢统领的喉结动了动，眼底闪过一丝得意。
看来这人以为，酒里下的"断梦散"能让沈砚毒发，露出马脚。
"谢大人远道而来，妾亲手调了新酿。"顾明薇转身从丫鬟手里接过酒壶，琥珀色的酒液注入爵中时，飘起一缕极淡的沉水香。
谢统领接过去一饮而尽，眉梢渐渐松了。
他大概觉得，这杯酒里的"断梦散"足够让沈砚今夜人事不省。
顾明薇垂眸盯着自己的茶盏，水面映出谢统领耳后的淡金色印记。
那是"沉香醉"的标记，证明他方才饮下的酒里，确实掺了毒。
顾明薇捏紧茶盏，指节泛白。
青荷捧着酒壶过来添酒时，指尖轻轻碰了碰顾明薇手背。
这是暗语，说明谢统领方才对亲卫低语的"他果然还在装病"己被听到。
顾明薇抬眼看向沈砚，他正把玩着酒爵，指腹着爵身的云纹，那是他们今早约好的动手信号。
"谢统领今日言语试探，恐怕不只是为了叙旧吧？"沈砚突然起身，酒爵"当啷"一声砸在案几上。
沈砚原本苍白的脸此刻泛着病态的红："你方才所饮之酒，己被我下了'断梦散'，若非顾夫人早有准备，此刻你该神志模糊了。"
宴席上霎时安静。
谢统领的脸"刷"地白了，酒爵从手里滑落，在青砖地上摔得粉碎。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撞翻了案几上的青瓷瓶，里面的桂花蜜流出来，黏住了他的官靴："沈大人莫要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沈砚冷笑，抬手指向谢统领耳后，"夫人今早新制的显影粉，遇热便会现'毒'字。"
谢统领慌忙摸向耳后，指尖沾了水往墙上一按。
昏黄的烛火下，墙上赫然显出一个淡金色的"毒"字。
谢统领腿一软，几乎栽倒在随从身上。
"送客。"沈砚重新坐回软榻，随手扯过帕子掩着唇咳嗽，"替谢统领备辆马车，莫要让他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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