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薇站在廊下看着谢府的马车离去。
夜风卷着桂香扑来，她摸了摸颈间的玉坠，触手生温。
身后传来脚步声，沈砚的外袍搭在她肩上："冷了？"
"不冷。"顾明薇转身，看见他眼底的倦意淡了些，"只是谢统领不会善罢甘休。"
沈砚抬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腹擦过她耳尖："他今夜回去，权宦派的人该急了。"
他从袖中取出个檀木匣，正是装着《戍边密档》的那个，"明日随我去见个旧人，是你母亲当年的故交。"
顾明薇接过木匣，她抬头看向沈砚，月光落在他肩头上，将影子拉得很长："好。"
谢府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路时，谢统领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车帘被夜风吹得掀起一角，他瞥见街角那盏昏黄的灯笼，喉结动了动。
方才在沈府宴席上，那杯被下了断梦散的酒还在胃里烧着，耳后"毒"字显影的刺痛比任何耳光都狠。
"驾！"车夫甩了个响鞭，马车拐进一条窄巷。
谢统领突然掀开车帘，瓷瓶"哐当"砸在地上，碎片混着半盏残酒，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抹了把额角的冷汗，望着车外渐次亮起的灯火，终于咬着牙低喝："去城南醉仙楼。"
城南醉仙楼的雅间里，陆侍郎正捏着茶盏看账册。
听见推门声，他连头都没抬："谢统领这时候来，莫不是沈砚的酒喝得不够？"
谢统领扑通跪了下去，膝盖撞在青砖上的闷响惊得烛火一跳："陆大人救我！那沈砚今日当众用显影粉拆穿末将，明日满京城都要知道末将给首辅下毒。"
"知道又如何？"陆侍郎放下茶盏，指节叩了叩案上的密报。
"你当沈砚是真病弱？三年前定北侯府通敌案，他十二岁入阁当棋子，如今成了首辅，能让你一个小小的兵部统领算计到？"
他忽然抬眼，目光像淬了冰的刀，"我要的是沈砚的命，不是你的慌。"
谢统领后背的冷汗浸透了官服："可沈砚身边那顾氏，她前日替沈砚试药时，连周太医都赞她辨药功夫了得。末将若再下毒，怕......"
"三日后御赐赏花宴。"陆侍郎抽出张帖子拍在桌上，"沈砚必去。你让人在他的茶盏里下'百日霜'。这毒无色无味，发作时像旧疾复发，连太医院都查不出。"
陆侍郎指腹着帖子边缘的金线，"若沈砚不能为我所用，那就让他死。"
谢统领盯着帖子上的烫金牡丹，喉间发苦。
可当他想起宴席上沈砚那抹冷笑，想起自己耳后那个刺目的"毒"字，终是咬着牙攥紧了帖子："末将遵令。"
顾明薇是在第二日辰时发现端倪的。
青荷捧着茶盏进来时，袖角沾了点浅灰香灰："夫人，昨夜谢统领的马车在城南停了半柱香，小的跟着进了醉仙楼，可楼里人多眼杂......"
"无妨。"顾明薇捏起茶盏轻嗅，茉莉香里混着极淡的沉水香。
顾明薇指尖敲了敲案头的《香谱》，忽然起身："去取我前日制的'踏雪香灰'。"
青荷愣了愣，很快从妆匣里取出个青瓷瓶。
顾明薇拔开瓶塞，沾了点浅灰粉末在指尖："谢统领若再出门，鞋底必沾这香灰。你带着阿福，专挑他常走的青石板路撒。"
顾明薇望着窗外掠过的雀影，嘴角勾起抹淡笑，"猫捉老鼠，总得先撒把米。"
第三日清晨，顾明薇在花园巡视时，目光突然顿在个扫落叶的仆妇脚上。
那妇人穿着双青布棉鞋，鞋底沾着星点浅灰，与她前日撒的踏雪香灰分毫不差。
"春桃，"顾明薇唤来管事嬷嬷，"去查查张妈妈房里的李婶子，怎么连鞋都不换就来当值？"
春桃领命去了，顾明薇则转身进了偏厅，指尖叩了叩桌角的铜铃。
未时三刻，李婶子果然带着两个粗使婆子潜进了库房。
顾明薇隔着窗纸望着她们翻找药柜的身影，耳边回响起周太医今早的话。
"夫人放心，学生己将沈大人的药引全换成了新采的，原药里混了白芷，毒性至少要拖到子时才发。"
子时，沈砚的书房里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大人！"墨影的惊呼撞开房门时，顾明薇正捧着参汤站在廊下。
顾明薇望着窗纸上摇晃的影子，看着墨影跌跌撞撞冲出来："夫人！大人咳血了！快请谢统领来！"
谢统领是被从被窝里拽起来的。
他穿着中衣冲进沈府时，看见沈砚歪在软榻上，唇角沾着血，衣襟前的暗纹都被染透了。
周太医跪在地上首发抖："沈大人旧疾……旧疾突然发作，老夫……老夫实在......"
谢统领压下心头狂喜，上前探了探沈砚的脉搏，脉象虚浮如游丝，正是百日霜发作的征兆。
但沈砚方才还苍白如纸的脸此刻泛着冷意，唇角的血被他用帕子拭去，露出抹讥讽的笑："你以为我真中毒了？"
"不可能！那药......"谢统领后退两步，撞翻了案上的烛台。
火苗窜上帘幕，映得他脸上血色尽失。
"你连香都闻不出，还敢算计我？"沈砚扶着案几起身，墨影己从他袖中摸出个小瓷瓶。
"夫人前日在你鞋底撒的踏雪香灰，掺了半分龙涎香。你进库房时，李婶子身上的味儿早把计划全招了。"
谢统领瘫坐在地上，看着墨影将铁链套上自己手腕。
他听见顾明薇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看见她捧着个锦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自己与陆侍郎的密信。
"谢统领，"顾明薇翻开最上面那张纸，烛火映得她眼底发亮，"你说这供词，是呈给陛下好，还是呈给户部尚书好？"
深夜，顾明薇坐在烛前誊写供词，墨迹在纸上晕开。
窗外月色漫过廊角，顾明薇望着案头那串钥匙，那是沈砚方才让人送来的，说是谢统领地牢的钥匙。
"夫人，"青荷端着热粥进来，"要现在去清理谢统领的居所吗？"
顾明薇捏着钥匙，金属的凉意透过指腹渗进心里。
她望着窗外渐起的薄雾，忽然笑了："不急。有些东西，得等天亮了再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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