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母亲……当年确实来过几次。穿月白衫子，头发用木簪别着，说话轻得像怕惊着人。”
老赵抹了把脸：“那时候我还年轻，在二门当差。她每次都是傍晚来，说‘我来瞧瞧他’。”
“瞧谁？”顾明薇的手指掐进掌心。
老赵头突然咳嗽起来，咳得腰都首不起来。
顾明薇忙给他拍背，却听他在咳嗽声里漏出半句：“姓沈的……小公子，常在西院读书……”
“沈？”顾明薇的太阳穴突突跳。
西院是侯府当年的书斋，沈砚曾说过，他十二岁前在侯府的记忆，全在西院那排青竹后面。
门房外突然传来马蹄声，老赵头猛地闭了嘴，把瓷瓶往怀里一揣，扯着嗓子喊：“张二！把食盒收了！顾娘子一片心意！”
顾明薇转身时，袖中帕子掉在地上。
她蹲下身捡，余光瞥见老赵头用脚碾了碾地上的土。
那里有个模糊的“砚”字，被鞋印盖了一半。
是巧合吗？母亲来看的“沈公子”，会是沈砚？
入夜时，苏娘子的妆匣“咔嗒”一声摔在地上。
珠钗滚了满地，她踩着绣鞋踢开胭脂盒，对着跪在地上的小丫头尖叫。
“你说绣坊废墟的瓦砾被翻过？”
小丫头缩成一团：“是……是墙根那块，新土的颜色和周围不一样。”
苏娘子的指甲掐进掌心。
二十年前的事，怎么突然冒出来个顾明薇？
她摸出怀里的密信，上面“定北侯余孽”几个字让她的眼睛发疼。
权宦派的人说过，谁碰那旧案，谁就是找死。
“去，”苏娘子扯下耳上的珍珠坠子：“把绣坊剩下的东西全烧了。要是那顾丫头再查……就说她夜里遇了贼。”
小丫头捧着珍珠坠子爬起来，却见苏娘子对着铜镜冷笑，镜中的人眼角细纹里全是阴毒：“侯府的水，哪是她个庶女能蹚的？”
顾明薇的香室里，烛火被吹得摇晃。
她把残布浸在药水里，水面渐渐浮出墨色。
“定北侯府·密令·七月廿三”。
后面还有半行字被烧了，只留个“沈”字的右半边。
“明薇。”
低哑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
顾明薇手一抖，药水溅在袖口。
她抬头，正撞进沈砚的眼睛里。
沈砚站在阴影里，外袍未系，腰间玉牌闪着冷光：“有人往这边来了。”
顾明薇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迅速把布片卷起来塞进袖中，刚要开口，就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
沈砚伸手拉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袖口渗进来。
他带着她绕过妆台，在墙根处按了按。青砖“咔”地一响，露出个仅容两人的暗门。
顾明薇被拉进去时，听见外面的脚步声近了。
暗门闭合的瞬间，顾明薇的后背贴上了冰冷的砖墙。
沈砚的体温却从相触的手腕处不断涌来，隔着两层衣料也能灼得人发颤。
她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一下下撞在肋骨上，倒比外面婆子的脚步声更清晰。
"别怕。"沈砚的声音裹着呼吸扫过她耳尖，带着几分沙哑的温沉。
顾明薇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攥住了他的衣袖，指尖都泛了白。
她慌忙要松，却被他反握住手腕，掌心的温度隔着薄纱首往骨头里钻，"外面有三个婆子，苏娘子没亲自来。"
沈砚的手指在她腕间轻轻叩了两下，像是在数什么。
顾明薇这才注意到，他的另一只手正抵在暗门的砖缝上，指节因用力微微发白。
黑暗中，她的嗅觉突然变得格外敏锐。
沈砚身上有松烟墨的淡香，混着极淡的药气，是她调的宁神香的味道。
"脚步声往偏院去了。"沈砚突然低低道。
顾明薇竖起耳朵，果然听见外面的喧哗渐远，只剩下风吹过廊角铜铃的轻响。
沈砚松开她的手，暗门"咔"地一声开了条缝，月光漏进来，在他下颌投下一片银白。
顾明薇跟着他挤出来时，袖中的残布蹭到了他的手背。
沈砚转身看她，烛火重新点亮的瞬间，她看见他眼底的暗潮。
方才的温和像层薄冰，此刻裂开道细缝，露出底下翻涌的暗色。
"布片。"他说，声音比密室里冷了几分。
顾明薇这才想起还攥着那浸过药水的残布，慌忙展开。
水痕己经干透，墨色的字迹却愈发清晰。
"定北侯沈氏，奉旨查办边关军械贪腐案，七月廿三夜，于京郊私邸接应密探。"
沈砚的指尖重重按在"沈氏"二字上。
顾明薇看见他喉结动了动，像是要咽下什么，最终只说出一句："这是我父亲临终前的秘密任务。"
"所以当年的'通敌'罪名......"顾明薇的声音发颤。
"是栽赃。"沈砚截断顾明薇的话。
"二十年前，我父亲领密旨查军械贪腐，查到半道突然被扣上通敌的罪名。定北侯府满门抄斩那日，我躲在柴房的暗格里，听见带队的人说'密探的嘴得堵死'。"
沈砚突然笑了一声，"原来他们怕的不是通敌，是贪腐。"
顾明薇觉得心口发闷。
她想起生母临终前攥着半块玉佩，说"找沈公子"，想起老赵头脚底下那个被碾过的"砚"字，突然抓住沈砚的手腕："你腰间的玉佩......"
沈砚解下玉佩递到她面前。
月光下，两块半玉严丝合缝地拼成朵并蒂莲，连裂痕都对得丝毫不差。
顾明薇的指尖抚过玉上的纹路，突然想起生母说过的话："这玉是信物，将来你拿半块，他拿半块......"
"你母亲......"沈砚的声音突然低了："可能知道更多。"
第二日卯时三刻，沈砚带着残布去了内阁。
顾明薇站在廊下看沈砚的马车远去，裙角被晨风吹得翻卷，露出顾明薇绣着并蒂莲的鞋尖。
那是昨日深夜她偷偷绣的，针脚歪歪扭扭，此刻却被阳光照得发亮。
谢夫人的马车是未时到的。
顾明薇在正厅奉茶时，看见她接过残布的手在抖。
谢夫人是谢统领的继室，出身清流世家，从前在诗会上见过两面，此刻眼尾的泪痣都发了红："我家那口子......"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前日翻他的官服，里子绣着只玄鸟，那是权宦派的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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