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薇垂眸盯着"香粉三钱"那行小字，喉间泛起母亲临终前教她辨账时的话。
"管中馈的眼要尖过针，尤其是祭祀用度。先祖吃的不是香火，是人心。"
"白芷。"顾明薇将账册合起，指甲在封皮上轻轻叩了两下："把这册送去前院书斋。"
小丫鬟接过账册时，瞥见主子眼尾微挑的弧度，那是顾明薇惯常藏起锋芒的模样。
沈砚正倚在书案后咳得厉害，他接过账册的手裹着绣竹纹的帕子。
"有人想让你在祭祖大典上栽跟头。"沈砚将帕子按在唇上，指腹蹭过账册边缘被刻意磨旧的毛边。
"祭祀用的降真香，烧完会在铜炉里凝一层花露。若真用了三钱，炉底该有浅金色的痕迹。"
顾明薇捏着袖口的银线牡丹，忽然想起昨夜在祠堂看到的青铜炉。
炉底干干净净，连半星香灰都无。
顾明薇喉间发紧，却笑得温和："世子是说，这账册是伪造的？"
"伪造的不是账册。"沈砚将账册推回，咳嗽声里裹着三分冷嗤："是有人想借你手，坐实侯府连祭祖都敷衍的罪名。"
第二日卯时三刻，账房的门被拍得山响。
钱掌柜正蹲在墙角数新收的田租，见顾明薇带着白芷跨进来，慌忙用袖子抹了把油光水滑的脑门："夫人这是......"
"钱掌柜管了十年账房，该记得祭祖用度的规矩。"
顾明薇将账册"啪"地拍在案上，指节点着"香粉三钱"那行字："你说这香粉是给先祖的供香？"
钱掌柜的胖脸瞬间白了。
他盯着那行字，喉结滚了两滚："正是......往年都是这个数。"
"那你闻闻这个。"顾明薇从袖中取出个青瓷小瓶，拔开塞子递过去。
钱掌柜凑近些，只闻见一缕若有若无的甜腥，像极了厨房腌肉用的花椒水。
"降真香烧完该有桂花香，花露凝在炉底是琥珀色。"
顾明薇绕到他身后，指尖划过账房角落的青铜炉："可这炉里，连半星香灰都无。"
钱掌柜的汗顺着下巴砸在青石板上，"啪嗒"一声，惊得站在门口的小斯打了个寒颤。
"这是要玷污先祖！"
苍老却洪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赵姑婆扶着丫鬟的手跨进来，银簪上的红珊瑚坠子晃得人眼晕。
她年轻时跟着老定北侯主持过二十回祭祖，此刻盯着钱掌柜的眼神，活像见了偷吃供品的野狗。
顾明薇立即福身："姑婆明鉴，妾身不敢妄断，只是这账册与实物对不上......"
"查！"赵姑婆拍了下案几，震得茶盏跳起来："把近五年的祭祀账册都搬来，老身亲自看着对！"
日头西斜时，账房的地上堆了半人高的账册。
顾明薇捏着最新翻出的那本，指尖在"林嬷嬷"三个字上重重一按。
近三年的祭祀用度，经手人全是相府陪嫁过来的林嬷嬷。
"夫人，该用晚膳了。"白芷端着温好的参汤进来，见主子盯着"林嬷嬷"三个字发狠，悄悄将窗台上的薄荷香包往近挪了挪。
顾明薇嗅着清清凉凉的薄荷味，忽然笑了。
她将账册交给白芷："去回林嬷嬷，说我夜里要请教祭祖礼仪。"
月上柳梢头时，林嬷嬷的院子里还亮着灯。
顾明薇提着一盏羊角灯，看那门房婆子笑着迎上来，只当没看见她藏在背后的手。
那是在给屋里报信呢。
"嬷嬷这屋里好香。"顾明薇掀开门帘，盯着案头那碗沉水香："比我屋里的梅香还润。"
林嬷嬷赔着笑倒茶，眼角的皱纹堆成菊花："夫人金贵，老奴这粗香可入不得眼。"
顾明薇捧着茶盏暖手，目光却扫过妆台边的绣盒。
那是林嬷嬷的陪嫁，当年她在相府替顾明月管私房钱时，总爱把账本藏在夹层里。
"嬷嬷教我系祭服的璎珞吧。"顾明薇忽然起身，踉跄着撞向妆台。
绣盒"啪"地掉在地上，里面的银锞子滚了一地。
林嬷嬷的脸瞬间煞白。
她刚要弯腰去捡，却见顾明薇己经蹲在地上，指尖挑开绣盒底的夹层。
半张带墨痕的纸露了出来，上面"祭祖当日发作"几个字，正是顾明月的笔迹。
"夫人这是......"
"嬷嬷别急。"顾明薇将纸页收进袖中，笑得像春晨的桃花："我就是想看看，当年在相府教我'庶女要守本分'的嬷嬷，如今藏了什么宝贝。"
清明前夜的风裹着松枝味钻进侯夫人的寝院时，顾明薇正跪在软榻前。
她将那一叠账册和半封密信轻轻推过去，烛火在她腰间的凤鸣佩上跳着，照得玉佩上的凤凰眼尾泛着冷光。
"这是......"侯夫人的指尖抖得厉害："林嬷嬷跟明月那丫头勾结？"
"妾身不敢断言。"顾明薇垂着眼，声音却清亮："只是祭祀用度造假，己是对先祖大不敬。"
侯夫人"嚯"地站起来，发间的珍珠簪子晃得人头晕："去！把林嬷嬷和钱掌柜给我捆来！"
林嬷嬷被拖进来时，发簪散了一半，跪在地上抓着顾明薇的裙角哭："夫人饶命！老奴是被明月姑娘逼的......"
"当年你说庶女要守本分，说我这样的上不得台面。"
顾明薇弯腰捏住她的下巴，凤佩上的流苏扫过她脸上的泪："今日我便让你看看，守得住本分的，到底是谁。"
院外的更夫敲过三更时，林嬷嬷的哭嚎终于歇了。
顾明薇站在檐下，望着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将青瓦照得发白。
远处祠堂的方向，己有人在挂祭祖用的白幡，风卷着幡角猎猎作响。
次日清晨，祠堂的青铜炉里飘起第一缕香。
顾明薇站在廊下，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凤佩，这是昨日侯夫人亲手为她系上的，说是定北侯府主母才有资格佩戴的信物。
远处传来敲梆子的声音，那是准备开祠堂门的信号。
一场关乎荣耀与清白的祭祀，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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