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薇低头看自己沾了草屑的裤脚。
这是方才在柴房翻找旧衣时蹭上的，倒真像极了北山脚下卖山货的村妇。
"过来。"沈砚转身，斗笠边缘垂下的粗麻绳在他下颌投下阴影。
沈砚伸手替顾明薇理了理额前乱发，指腹擦过她耳后时，她闻到他袖中若有若无的沉水香。
"莫要总盯着脚尖，商旅走夜路，该带三分野气。"
顾明薇知道他是在教她如何伪装，从前在相府，她连走路都要数着步子，此刻便是要学那些挑担走江湖的人，把脊梁骨松一松，把眼神放得糙些。
"记着。"沈砚将斗笠扣在顾明薇头上，绳结系得极松："若有兵丁盘问，便说给北山庙祝送香烛，少说话，咳嗽两声就行。"
沈砚说着轻咳两下，尾音发虚，倒真像个被夜风吹坏了肺的病汉。
顾明薇突然攥住他袖口："若被识破......"
"不会。"沈砚的手覆上顾明薇手背，隔着粗布也能触到他掌心的温度。
"我让暗卫在山脚引开了巡防营，庙前的守夜人刚喝了加了的茶汤。"
沈砚顿了顿，眼底浮起半分笑意："你母亲的香谱里，不是有'沉寐香'的方子么？我让人照着熬了，比普通多添了三分桂叶，味道更像茶渍。"
顾明薇鼻尖发酸，原来他连这些都想到了。
从乔装的行头到应对盘查的话术，从暗卫的埋伏到守夜人的疏漏，每一步都算好了。
顾明薇突然明白，为何他能在病弱的表象下蛰伏三年，原来他的周全，早就在骨血里生了根。
北山的松林比想象中更密。
两人踩着松针铺就的软路往上走，顾明薇袖中攥着个雕花铜盒，盒里装着母亲香谱里抄的"引风粉"。
用龙脑、降香和晒干的蝉翼磨成，撒在地上能借风力显出路痕。
"到了。"沈砚突然停步。
顾明薇抬头，只见半座破庙隐在松影里，残碑倒在草丛中，"普济寺"三个字被苔藓啃去大半。
她摸出铜盒，指尖蘸了些粉，顺着风势撒向地面。
粉粒打着旋儿往庙门方向聚，在青石板上勾出一道若有若无的白线。
"生门在佛像下。"顾明薇低声道。
她想起方才在府里将香谱残页与绣样重叠时，松影的位置正好对应阵图生门，而普济寺前这排松树的影子，此刻正与残页上的墨迹严丝合缝。
沈砚伸手推庙门。
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惊得梁上寒鸦扑棱棱飞起。
顾明薇跟着他跨进去，霉味混着松脂味撞进鼻腔，供桌上的佛像落满灰尘，半张脸都被蛛网蒙住。
"找机关。"沈砚掏出火折子，微弱的光映得佛像的眼睛泛着青灰。
顾明薇绕着佛座转了两圈，突然蹲下身。
佛座底座刻着半朵莲花，花瓣的弧度与母亲香谱里画的"引风阵"尾纹一模一样。
顾明薇指尖按在莲花中心，轻轻一推。
"咔"的一声。
佛座缓缓向一侧移开，露出下方黑黢黢的洞口。
火光往下照，只见石阶蜿蜒向下，石壁上插着的火把还在燃烧，火星子噼啪作响，像是有人刚来过不久。
"跟紧我。"沈砚扯住顾明薇的手腕，率先走下石阶。
越往下，空气越冷，顾明薇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肋骨上，一下比一下响。
等双脚触到实地，顾明薇举着火折子照向西周。
整面墙都码着乌沉沉的刀枪，箱笼叠得比人还高，最上面的封条上盖着"内廷司造"的朱印。
"是太后的私兵，她竟用内廷的名义，往这里运了十年军械。"
沈砚掀开一只木箱，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北戎样式的狼首箭，箭头在火光下泛着幽蓝："当年定北侯的通敌罪证里，便有这种箭。"
顾明薇的手不受控制地抖起来。
她抓起旁边一本账册，泛黄的纸页上写着"北戎三十车皮甲""狼首箭两千支"，末尾的批红赫然是"太后允准"。
再翻，竟翻出一张写满字迹的绢帛，抬头是"定北侯沈渊谨上"，落款盖着定北侯府的虎符印。
"这是......"顾明薇的指尖几乎要戳破绢帛："父亲的手书我见过。"
沈砚凑过来，目光扫过绢帛上的字迹，突然冷笑："运粮的日期对不上，墨色也不对。我父亲惯用松烟墨，这是油烟墨，分明是伪造的。"
顾明薇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二十年前的血案，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个局！
然后，顾明薇在密库角落看见具骸骨。
骸骨穿着褪色的绣娘衣裳，颈间挂着枚铜牌，牌上刻着"尚衣局绣作"五个字。
苏娘子曾说过，她师傅二十年前随定北侯夫人入府，后来突然失踪。
"是她。"顾明薇跪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枚铜牌。
铜牌上还留着磨损的痕迹，像是被人反复过。
"苏娘子的玉坠里有'谢'字，谢统领是太后的人......她师傅发现了密库的秘密，所以被灭口。"
"啪！"
石门被踹开的巨响惊得两人抬头。
李统领提着刀站在石阶上，身后跟着十几个带刀侍卫，月光从他背后照进来："沈大人，顾姑娘，深夜来这荒庙做什么？莫不是......"
他目光扫过满墙的军械："来替定北侯翻案？"
沈砚迅速将顾明薇护在身后。
顾明薇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摸出了袖中的短刃。
"李统领倒是消息灵通。"沈砚的声音依然平稳："不过你来得正好。"
话音未落，密库外突然响起刀剑相交的脆响。
沈砚勾了勾嘴角："我让暗卫在庙外候着，就等你送上门。"
李统领的脸瞬间扭曲，他挥刀指向两人："给我杀！"
顾明薇抓过那卷伪造的绢帛和账册塞进怀里。
沈砚的短刃迎上冲过来的侍卫，刀光映着他苍白的脸，竟比平日更添三分冷锐。
顾明薇退到墙角，看见李统领举刀朝沈砚后心刺去，她抄起脚边的狼首箭就掷过去。
箭头擦着李统领的耳尖钉在墙上，惊得他踉跄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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