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去把青鸾找来。"顾明薇将量香珠攥进掌心："就说我要问些边关的旧事。"
青鸾来的时候，檐角的铜铃正被风撞得乱响。
这暗卫总穿着青灰色短打，眉骨处有道淡疤，此刻却垂着手立在廊下，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夫人唤我？"
顾明薇把包着香灰的帕子推过去："可曾闻过这种味道？"
青鸾低头嗅了嗅，眉峰骤然拧紧。
他的指节无意识着腰间短刀，喉结动了动。
"像……像边关旧战地的土。那年随大人查案，我们在乱葬岗里翻出个毒窟，尸体堆下埋着个陶炉，烧的就是这种带腥气的香。"
青鸾抬眼时目光灼人："大人说那是'冥心香'，能让人失了痛觉，死的时候连血都流得慢些。"
顾明薇的指甲掐进掌心。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有人在拿活人试香！
"青鸾。"顾明薇抓起案上的算盘，珠串相撞的脆响惊得春桃缩了缩脖子："去回王姑姑，就说旧库里的陈年老香该晒了，我要带两个可靠的人去清点。"
王姑姑的反应比顾明薇预想的更迟疑。
这个侯夫人身边最得用的老嬷嬷，此刻正用帕子反复擦着茶盏沿，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旧库十年没开过了，积灰能埋到脚面……"
"我知道。"顾明薇将算盘轻轻搁在她手边："上月替夫人管中馈，算到香料账上有笔三十年的陈账，该是在旧库里压着。"
她顿了顿："夫人总说要开源节流，若能翻出几坛好香……"
王姑姑的手指突然停住。
顾明薇看见王姑姑眼底闪过丝慌乱，转瞬又堆起笑："夫人最是明事理的，既然少夫人要查，老奴这就让人开库门。"
旧库的锁头锈得厉害。
青鸾用短刀挑开时，"咔嗒"一声，惊飞了梁上两只麻雀。
顾明薇捏着烛台跨进去，霉味混着陈香劈头盖脸涌来，烛火在风里晃出昏黄的圈。
"青鸾，照右边第三排。"顾明薇举着烛台往深处走，鞋跟碾过碎瓷片的声音在空库里格外清晰。
首到走到最里侧，顾明薇的烛火突然映出个木箱。
半人高，箱角刻着"香案密档"西个字，漆色早被岁月啃得斑驳，却独独这几个字擦得干净。
"搬下来。"顾明薇声音发紧。
青鸾伸手时，她看见他腕上青筋凸起，显然也觉察出异样。
箱盖掀开的刹那，顾明薇听见了自己心跳。
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七本线装香册，最上面那本封皮写着"七息香法"，翻到中间页，墨迹未干的批注刺得她眼睛发疼。
"冥心篇·试毒录：第三日，试香者甲喉间生疮；第七日，甲失了痛觉，刺其十指无血；第十日……"
"啪"的一声，香册在顾明薇手里合上。
顾明薇的指尖抵着木案，指节泛白。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这是拿人命当药引，炼最狠的香。"
青鸾的短刀"当啷"掉在地上。
他盯着那行"试香者甲"，突然伸手攥住箱沿："这字迹像大人当年在边关查毒窟时，那些毒师记的账册。"
突然，青鸾猛地抬头："夫人，这箱子没积灰！锁孔里的锈是新涂的，有人怕我们发现，却又不敢真藏起来！"
顾明薇的后背沁出冷汗。
夜色漫进侯府时，顾明薇把香册藏在枕下。
沈砚的指尖还带着墨香，却凉得像块玉："今日去旧库了？"
顾明薇抬头，撞进他眼底的关切。
他的眉峰微蹙，苍白的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病色。
顾明薇喉咙发紧，把香册掏出来递过去："他们用活人试香，试了十年。"
沈砚的手指在"试香者甲"几个字上顿住。
他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她发颤："你怕了？"
"我怕的是……"顾明薇望着他眼下的青黑，想起昨夜他咳得染红帕子的模样："他们试了多少次，才调出能要你命的香。"
沈砚突然将她拥进怀里。
他的呼吸拂过她鬓角，带着淡淡药香："明日，把这香册给我。"
沈氏的声音低哑："然后，我们去会会那位总在佛堂数珠子的夫人。"
顾明薇攥紧沈砚腰间的玉佩。
顾明薇将香册推到沈砚面前时，烛火在她眼尾晃出细碎的光。
她指尖点过"冥心篇"那页，喉间发紧："这香的根底，怕是在侯府二十年前故去的陈姬身上。"
沈砚的拇指着香册边缘："陈姬？我记事时她己故去，只听母亲说过，她生前最擅调香。"
"正是。"顾明薇想起白日里翻查府中旧账的发现："当年陈姬亡故后，她的绣楼香炉连燃三日未熄，府里都说她亡魂不散。可今日看这试毒记录……"
顾明薇指着"第七日失痛觉"那行字："若那香里掺了致幻的曼陀罗，活人闻多了，可不就把未熄的香灰看成不灭的鬼火？"
沈砚突然攥住顾明薇的手腕，力道很重："你查这些，是何时开始的？"
"从你咳血的帕子上，我闻出了龙涎香里混着苦杏仁味。"顾明薇任他攥着，反而将另一只手覆在他手背上。
"相府庶女要活，总得比旁人多闻半分气味，多记半笔账册。"
沈砚的指腹轻轻蹭过顾明薇腕间薄茧，像是突然被烫到般松开手。
他转身从书案暗格里取出个檀木匣，铜锁上的包浆被磨得发亮。
"这是父亲临终前塞给我的，说'若有一日定北侯府沉冤得雪，便靠它'。可我解了三年，只看出是香谱的笔锋。"
顾明薇接过匣子时，掌心触到匣底刻着的"定北"二字。
她掀开盒盖，泛黄的信笺上密密麻麻写着"沉水香三钱，乳香半分"之类的调香术语，却与寻常香谱的顺序颠倒。
"是倒序香谱。"顾明薇眼睛突然亮起来。
"我母亲教过我，有些外室女子会用这种法子记私房账。前调作尾，中调作首。"
顾明薇将信笺倒转，又对照着《七息香法》逐行比对，笔尖在纸页上沙沙划过："第一行'香毒起于未央宫'，第二行'试于定北侯府'。"
沈砚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俯身凑近，玄色广袖扫过她肩头："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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