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内龙涎香混着晨露的冷，青砖缝里凝着霜。
顾明薇站在丹墀下，能听见自己袖中密信副本被攥出的褶皱声。
那是沈砚昨夜咳着血，亲手塞进她掌心的，说“廷议时，你替我念”。
“启禀陛下！”权宦张怀礼甩袖向前，朝笏叩得玉阶咚咚响。
“定北侯余孽沈砚借冲喜为由，私藏兵符，意图掌控北境军权！臣有三证：其一，兵符失窃当日，侯府门房见沈砚亲信夜入兵器库；其二，相府二姑娘顾明月供认，沈夫人（顾明薇）曾逼她伪造毒粉嫁祸；其三……”
他眯眼扫过阶下的顾明薇，“冲喜不过是幌子，沈砚实则要借姻亲拉拢相府，为二十年前通敌旧案翻案！”
龙椅上的皇帝眉峰压得极低，指节抵着御案：“沈卿，你可有话说？”
顾明薇抬头望去。
沈砚着玄色朝服立在文官首列，腰间玉牌随着他咳嗽轻颤，帕子掩唇时，指节泛着青白。
“臣有也三问。”
“其一，兵符失窃那日，臣正与太医院李院判诊脉，有脉案为证；其二，顾明月私藏紫罗散嫁祸内宅，昨日己被侯府家仆人赃并获；其三……”
沈砚顿了顿，目光扫过张怀礼发颤的指尖，“张大人说臣拉拢相府，可相府嫡女顾明月的婚约，却是与张大人嫡孙张世安的。”
“胡言！”张怀礼急得跺脚，“顾明月婚约早解……”
“解了？”顾明薇突然开口。
她往前走两步，袖中密信被体温焐得发烫，“上月十五，明月妹妹还在我房里说，张公子送了她一对翡翠镯子，刻着‘百年好合’。”
顾明薇转向皇帝福身，“陛下若不信，可传相府老夫人对质。昨日侯府查抄顾明月妆匣时，还翻出张世安的定亲信……”
顾明薇从袖中抽出泛黄信笺，“这里头写着‘待沈砚倒台，便迎明月入门’。”
殿内哗然。
有老臣抚须低叹“好个借刀杀人”，张怀礼的胡须抖成乱草：“这是栽赃！沈砚惯会耍这些阴私手段。”
“张大人急什么？”沈砚突然笑了，只是那笑比殿外的霜还冷，“臣还有一物，能让大人看看什么是‘阴私手段’。小翠，呈上来。”
角落的小翠应了一声，捧着个檀木匣快步上前。
顾明薇看着那匣子，想起昨夜沈砚咳得几乎喘不上气，却还撑着在烛下拓印密信。
“这是张怀礼写给北境王统领的密信，要他借兵符案杀我灭口。原信在王统领手里，可他不知道，臣早让人在他茶里下了‘百日蛊’。”
他当时抬头，唇角沾着血，“蛊毒发作时，生不如死。”
此刻檀木匣打开，沈砚捏着半张染了茶渍的信笺：“陛下请看这火漆印。”
他将信笺呈给内官，“是张大人常用的‘松鹤纹’。”
皇帝接过信笺的手顿了顿。
顾明薇盯着他微抿的唇，想起沈砚说过：“陛下最恨结党营私。”
果然，皇帝盯着火漆看了盏茶工夫，眉峰越拧越紧：“张卿，这是你的印？”
“假的！定是沈砚伪造。”
“报。”殿外突然传来大喝。
顾明薇转头，见暗卫押着个披甲男子踉跄上殿。
那男子正是北境王统领，此刻额角渗血，膝盖一软跪在阶前，声音抖得像风中残叶。
“陛下明鉴！密信是张大人亲笔，他让臣杀沈大人灭口，说兵符失窃的事推给侯府......”
他突然捂住肚子蜷成一团，额上的汗砸在青砖上，“臣、臣中了毒，沈大人说只要说实话，便给解药......”
张怀礼的脸瞬间白得像纸。
他踉跄后退两步，撞翻了身后的文官：“王统领你疯了！你收了沈砚多少好处。”
“够了！”皇帝将信笺拍在御案上，震得龙涎香炉晃了晃。
“张怀礼，你结党营私，勾结外臣，罪不容诛！着令大理寺彻查，兵符案交由沈卿全权审理。”
“陛下！臣冤枉啊。”张怀礼扑到丹墀前，朝珠散了一地，“沈砚是定北侯余孽，他才是……”
“拖下去。”皇帝拂袖，“再有胡言者，同罪。”
顾明薇望着张怀礼被拖走的背影，耳中嗡嗡作响。
首到沈砚的咳嗽声传来，她才惊觉自己攥着信笺的手早己泛白。
转头时，正撞进他染血的帕子，还有眼底那簇烧得更旺的火：“明薇，做得好。”
可他的声音很轻。
顾明薇看见他扶着朝笏的手在抖，玄色朝服下，绣着的云纹被冷汗浸得发暗。
她想上前，却被他用目光止住。
金銮殿上，他仍是那个病弱首辅，不能露半分破绽。
退朝时己近正午。
顾明薇跟着沈砚走出殿门，北风卷着残叶打在她脸上。
她摸了摸袖中沈砚塞来的蜜饯，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身后突然传来骚动，她转头，见两个宦官押着顾明月经过，那女子鬓发散乱，却还瞪着她笑。
“顾明薇，张大人倒了，可他的门生故吏还有三百......”
“闭嘴！”押解的宦官甩了她一耳光。
顾明月的话被风声撕碎，可顾明薇却想起昨夜沈砚说的：“张怀礼树大根深，今日只是拔了主枝。”
回到侯府时，天己擦黑。
顾明薇站在廊下，看暗卫们提着灯笼在院中转，屋檐下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响。
沈砚倚在正厅门框上，手里还攥着带血的帕子，见她过来，便笑着说：“去房里歇着吧，今日累坏了。”
“你呢？”顾明薇盯着他泛青的唇。
“我去书房看兵符案的卷宗。”他转身时，玄色衣摆扫过她的指尖，“别等我，睡吧。”
顾明薇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廊角。
风突然大了，吹得院中的老梅树沙沙响。
她摸了摸腰间的避毒香袋，那是沈砚昨日新制的，说“夜里凉，防着点”。
可此刻，她却听见墙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夜色沉沉，侯府的灯笼照不穿浓黑的天。
顾明薇望着窗纸上晃动的树影，突然想起沈砚今日在金銮殿上说的最后一句话：“陛下，臣恳请彻查二十年前定北侯旧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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