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薇在暖阁里坐了半柱香，窗纸上的树影被风揉得支离破碎。
炭盆里的银霜炭噼啪作响，她却觉得后颈发凉。
方才沈砚说去书房看卷宗时，指腹在她手背极轻地压了压，那是两人约好的暗号，代表"有变故"。
她解开腰间的避毒香袋，新换的沉水香混着一丝极淡的草木腥，突然想起昨日沈砚调香时，指尖沾着的浅褐色粉末。
"这香能驱夜露湿气。"他当时垂眸笑，袖底却滑出半张密报，边角写着"张府暗卫着青麻短打"。
更漏刚敲过子时三刻，顾明薇霍然起身，香袋从指间滑落。
那铃声不是被风吹停的，是被什么重物压住了。
窗外传来细若游丝的摩擦声，顾明薇摸黑摸到妆台抽屉里的银簪，刚要掀开门帘，就听见东院方向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那是沈砚书房外的青釉瓷瓶，平时摆着枯枝，此刻碎成一片，那正是他们前日商量的"示警器"。
顾明薇攥紧银簪冲出门，月光被乌云遮了大半，只能看见廊下灯笼被风扯得摇晃，照出几个鬼魅般的影子正贴着墙根往书房挪。
为首那人腰间挂着个皮囊，随着动作发出细碎的沙沙声。那
是装着蒙汗药的陶瓶。
"小翠！"顾明薇压低声音喊了一嗓子，贴身丫鬟立刻从偏房闪出来，"去前院找王姑姑，封锁角门和后门，只留正门虚掩！"
小翠应了一声，裙摆扫过青砖地，跑远时带起一阵风。
顾明薇则顺着抄手游廊往书房疾走，快到院门前时，听见里面传来沈砚低哑的咳嗽声："影香的滋味如何？"
"你……你早知道！"有男声带着喘息，夹杂着布料摩擦的窸窣。
顾明薇扒着门缝往里瞧，只见七个黑衣人缩在墙角，脖颈、袖口沾着星星点点的荧光。
那是沈砚说的"影香"，混在香灰里撒在屋檐下，沾到衣物上便在暗处发光，像极了鬼火。
沈砚倚在书案后，玄色大氅半敞着，露出里面月白中衣，左手还攥着带血的帕子。
他右手搭在案上的青铜鹤嘴炉，炉里的香灰正袅袅升起，"张大人昨日在金銮殿喊得那么响，倒忘了他暗卫的青麻短打最吸灰？"
为首的黑衣人突然暴起，袖中短刀首刺沈砚心口。
顾明薇手一抖，银簪"叮"地撞在门框上。
沈砚却早有防备，反手从案下抽出软剑，剑穗上的珊瑚珠撞在刀身上，"当啷"一声震得黑衣人虎口发麻。
"暗卫？"沈砚冷笑，软剑挑开对方衣襟，露出心口处的朱砂刺青，是权宦私兵特有的火纹，"张怀礼养的狗，连刀都握不稳。"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暗卫统领带着二十个影卫从西面八方围上来，灯笼照得满院亮如白昼。
黑衣人见势不妙，纷纷咬碎口中毒囊，却被影卫用网绳捆了个结实。
为首的头目咬到一半，被沈砚用茶盏砸中下颌，毒囊"啪"地掉在地上。
"审。"沈砚擦了擦指节，咳得腰都首不起来，却还是指着头目道，"重点审他怀里的东西。"
顾明薇这才注意到，头目衣襟下鼓起一块。
她上前两步，指尖刚碰到那处，头目突然瞪圆眼睛："贱妇！你敢……"
"我为何不敢？"顾明薇反手抽了他一记耳光，银簪尖抵在他喉结上，"相府庶女都能替嫁侯府，还怕你个狗奴才？"
顾明薇扯出那团纸，展开时，烛火映得纸上的朱砂印子泛红，正是权宦私印，"沈砚若死，侯府必乱，趁乱夺兵符，事成后封定远伯。"
沈砚接过密信，指腹抚过那方印，眼底的冷意几乎要凝成霜："张怀礼倒是会算，可惜他算漏了影香，也算漏了你。"
他抬眼看向顾明薇，嘴角扯出极淡的笑，"若不是你方才那声银簪响，我还想多逗他们片刻。"
顾明薇这才发现自己手在抖，银簪尖扎进掌心都没知觉。
她低头藏起笑意，却听见沈砚又道："把人押到柴房，我亲自审。"
"首辅大人？"暗卫统领有些犹豫，"您今日在朝上咳了半帕子血..."
"无妨。"沈砚扶着案几起身，玄色大氅垂落如瀑，"有些话，只有活人才能说。"
天刚蒙蒙亮，侯夫人的软轿就碾着晨露进了院。
她掀帘时金护甲刮得轿帘作响："好个刺客夜袭！传出去侯府的脸往哪搁？"
可当她看见跪在阶下的黑衣人，又顿了顿，"押去刑部，让陛下瞧瞧权宦的手段！"
"母亲。"沈砚站在廊下，脸色比晨雾还白，"刑部有张怀礼的门生，不如..."
"我知道。"侯夫人挥了挥手，"让影卫押着，我亲自去见陛下。"
她转身时扫过顾明薇，目光缓和了些，"明薇，你且回房歇着，今日辛苦。"
顾明薇应了，却在回房时瞥见廊角的青砖缝里，露出半截带字的纸角。
她蹲下身，指尖刚碰到那纸，就听见沈砚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捡什么？"
"可能是昨夜刺客掉的。"顾明薇展开那纸，上面只写了半行字："清流派……毒王……"
署名被撕了，只剩个"陈"字的残笔。
沈砚凑过来，呼吸扫过她耳尖："清流派？"
他低笑一声，指尖着纸边的毛茬，"张怀礼的密信里提过毒王，说他能制无解之毒。看来我们之前只拔了权宦的爪牙，真正的毒牙，还藏在更深处。"
顾明薇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突然伸手攥住他冰凉的指尖："不管多深，我们一起拔。"
沈砚一怔，反手将她的手裹进大氅里。
晨雾渐散，院中的老梅树抽出了新蕊。
而此时的宫城方向，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权宦的府邸被禁军围住的消息，正随着晨风吹进侯府。
可顾明薇捏着那半页残信，总觉得有双眼睛，正透过重重迷雾，盯着她和沈砚的后背。
顾明薇回房时，掌心被银簪扎出的血珠己凝成暗红小点。
她将半页残信压在妆匣最底层，转身却瞥见镜中自己泛白的唇。
方才展开残信时，除了"清流派毒王"，还有一行极小的字被她漏看了："九转蚀心散，三月可夺人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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