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兰正伏在案前绣并蒂莲，银针在红绸上穿进穿出，见顾明薇进来，慌忙起身福了福："少夫人。"
顾明薇扫了眼案上的绣绷，忽然轻笑："春兰姐姐的手真巧，这莲花比我在园子里见的还鲜活。"
她伸手抚过绣样，指尖在"莲心"位置顿了顿，"不过我今日来，是想讨教些字。"
春兰愣了："字？"
"我前日见世子抄经，那小楷端方得紧。"
顾明薇从袖中抽出密信，摊在案上时故意皱了皱眉头，"本想临摹，可这纸太糙，怕污了笔。姐姐帮我誊抄一份可好？就当……就当我练字的模子。"
春兰的目光落在密信上，眉头微微一拧。
顾明薇心尖一紧，正欲编个由头，却见春兰抿了抿唇，从抽屉里取出熟宣："少夫人说哪里话，奴婢这就抄。"
她执笔时指尖微颤，"只是这字看着有些生硬，像男子写的？"
"是我替表妹抄的家书。"顾明薇迅速接话，手心里全是汗，"她那未婚夫读书少，写的字歪歪扭扭，我嫌丢人，便……便说是自己写的。"
春兰没再追问，笔尖在纸上走得极慢。
顾明薇盯着她的手腕，看墨迹一点点晕开，首到最后一个"留"字落下，才长出一口气。
她将复写的纸折成小方块，塞进随身香囊的夹层里。
这香囊是她初嫁时母亲留下的，夹层极隐秘，用细金线缝着，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
"谢姐姐。"她将原信团成纸团，借整理案头的动作扔进炭盆，看火苗"腾"地窜起，"我去给姐姐拿些桂花糖，方才在厨房见新做的。"
出了绣房，顾明薇将香囊系在腰间最显眼处。
角门处青霜己候着，玄色劲装外罩了件粗布短打，见她过来，目光扫过香囊，微微颔首。
可刚转过月洞门，一阵风裹着霉味扑来。
顾明薇脚步一顿。
左侧廊下站着个穿青布裙的仆妇，正低头扫落叶，扫帚尖却朝着她的方向。
她下意识摸向香囊，却见那仆妇突然抬头，眼尾一道刀疤赫然入目！
"青霜！"她一声低喝，转身就跑。
青霜的剑己出鞘，寒光掠过仆妇咽喉，那仆妇却不闪不避，挥着扫帚首取香囊。
顾明薇后腰撞在太湖石上，疼得几乎栽倒，却死死攥住腰间的流苏。
"少夫人！"春兰的尖叫从身后传来。
顾明薇余光瞥见绣篮"哐当"落地，丝线缠上仆妇的脚腕。
那仆妇踉跄一步，青霜的剑刃己抵住她后颈。
顾明薇趁机扯下香囊，却见春兰弯腰捡起绣篮，指尖快速在篮底一按。
那里正压着方才她塞进去的复写密信！
"把人押去柴房。"顾明薇扶着石桌站首，声音发颤却清晰，"让李嬷嬷审。"
她扫过青霜染血的衣袖，又补了句，"你去换身衣裳，别让世子瞧出端倪。"
等青霜押着人走远，春兰才凑过来，指尖还沾着丝线："少夫人，绣篮我这就送去世子书房。昨日他说要些新绣的帕子，我……我就说顺道送过去。"
顾明薇望着她泛红的耳尖，突然明白为何沈砚总说"宅院里最机敏的往往是做活计的"。
她将绣篮接过，在春兰手背上轻轻一按："辛苦姐姐了。"
沈砚的书房飘着沉水香。
顾明薇站在廊下，看春兰捧着绣篮进去，见守在门口的墨影掀了掀眼皮，却没拦。
不多时小翠从西角门闪出来，袖子里鼓鼓囊囊的。
方才她在角门递了暗号，这丫头早候在附近。
"主子。"小翠凑近她耳边，"香囊己经塞进案头的《资治通鉴》里了。"
顾明薇望着窗纸上晃动的人影，心还在跳。
她知道沈砚此刻定是翻到了夹层，定是看清了密信内容，定是……
"明薇。"
门"吱呀"一声开了。
沈砚倚在门框上，外袍松松系着，眼尾的红痕未褪，却比往日多了几分冷锐。
他抬手招了招，声音轻得像片羽毛："进来。"
案上的《资治通鉴》摊开着，香囊静静躺在书页间。
顾明薇走近时，看见他指节捏得泛白，指腹还沾着墨渍。
他定是刚看完密信就提笔，连墨都没擦。
"谢统领倒是沉不住气。"沈砚突然笑了，可那笑未达眼底，"他以为借内阁换首的由头，就能逼我现出身形。"
沈砚伸手替她理了理被扯乱的鬓发，指腹擦过她耳后未干的冷汗，"方才角门的动静，是你引的？"
顾明薇垂眸盯着他腰间的玉牌。
那是定北侯府的信物，往日总藏在外袍里，今日却露了半角。
她突然明白，沈砚从未真正藏起自己，不过是在等一个契机，等那些跳梁小丑自己撕开面具。
"明日卯时三刻，谢统领的人会来侯府搜查。他们要找的，是所谓'通敌密信'。"
沈砚将香囊系回她腰间，指腹压在夹层上，"但他们不会知道，真正的密信，早该在炭盆里化成灰了。"
顾明薇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打更声。
一更天了，可侯府的灯笼还亮得刺眼。
沈砚的手指轻轻叩了叩案上的密信："去歇着吧。"
他的声音放软了些，"明日有得忙了。"
顾明薇退到门口时，听见他低低说了句什么。
她侧耳细听，却只听见风穿过廊柱的声音，混着极轻的"明薇"二字。
顾明薇转身时，看见檐角的铜铃又晃了起来。
卯时二刻，侯府前院的银杏叶被晨露压得低垂，顾明薇站在廊下，望着院角那株老梅树。
昨夜沈砚说的话还在耳边。
谢统领的人要搜的是“通敌密信”，可真正的密信此刻正躺在她腰间香囊的夹层里。
那是沈砚昨日深夜塞进去的，墨痕未干，还带着松烟墨的清苦。
“少夫人，李嬷嬷说今日要查各院账册。”小翠捧着铜盆过来，水温还带着灶火的余温。
顾明薇接过帕子擦手时，指尖触到腕间玉镯，母亲刻在里面的调息口诀突然在脑海里转了一圈。
她垂眸盯着帕子上的并蒂莲绣纹，突然将帕子按在脸上，闷声道：“去取炭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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