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薇将信笺递过去，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笔批折子磨出的，此刻却烫得惊人。
沈砚的目光扫过信笺，突然攥紧纸页。"父亲曾说，他晚年悔悟，将配方销毁。若此信属实......"
后半句哽在喉间，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
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青霜掀帘而入，发间银簪撞出轻响："首辅，小七从宗人府回来了。"
小七紧跟着闪进屋内，腰间短刀在晨光里晃了晃。
他单膝跪地，从怀中掏出个泛黄的绢包："属下按您吩咐查了定北侯晚年密档，在暗格里翻出这东西。"
沈砚展开绢包，里面是半张烧焦的密令残页，墨迹虽褪，"配方交予外室，以防不测"几个字仍清晰可辨。
他突然将残页拍在案上，茶盏被震得跳起来，"原来父亲从未销毁配方，只是......"
沈砚抬眼看向顾明薇，眼底翻涌的暗潮几乎要漫出来。
顾明薇的指甲掐进掌心。
"我娘......是沈家外室？"顾明薇的声音发涩，"她为何从未提过？"
里间突然传来细碎的响动。
香婆扶着门框站在阴影里，鬓角的银簪闪了闪："姑娘，你娘本是江南最有名的调香师。"
她佝偻着背走近，袖口飘出淡淡沉水香，和顾明薇身上的一模一样，"二十年前，沈侯微服下江南遇刺，是你娘用调香术救了他。后来......"
她顿了顿，看了眼沈砚，"后来沈侯要带她回京，她不肯做妾，只愿做外室。"
顾明薇的眼泪突然涌出来。
她想起母亲的妆匣里总收着半块玉牌，刻着"定北"二字，从前只当是旧物，此刻才知那是沈侯送的信物。"那她后来为何被追杀？"
"因着这九转蚀心散的配方。"香婆的声音更低了，"沈侯研制这毒时，你娘帮他改良过香方掩人耳目。后来沈侯悔悟，想销毁配方，却被政敌发现。那些人要抢配方，你娘......"
她喉头动了动，"她抱着襁褓里的你躲进山林，被追上时......"
"所以她临终前让我藏锋守拙。"顾明薇抹掉眼泪，声音突然清亮起来。
"她教我调香不是为了争宠，是让我能辨出毒药；教我察言观色不是为了讨好，是让我能识破阴谋。"
沈砚突然握住她的手。
他的掌心还带着信笺的温度，指腹轻轻蹭过她手背上的薄茧，那是她从前替嫡母抄佛经磨出的。"
你母亲藏配方，是为了救我。"他的声音低哑，"当年旧案，皇帝始终未彻查，原来配方仍在世间，他们怕真相大白。"
顾明薇仰头看他。
晨光里，他眼尾的红还未褪尽，却多了几分她从未见过的柔软。
香婆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她扶着桌角，从袖中摸出张皱巴巴的纸："老身本想带进棺材......"
纸页展开，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字迹，"当年追杀你娘的人，是奉了......"
"吱呀——"
窗外传来麻雀扑棱翅膀的声音。
顾明薇转头时，正看见青霜手按刀柄冲进院子，发间银簪在阳光下划出冷光。
"夫人，香料坊那边传来消息！"她提高声音，"您昨日让查的纸条，属下刚去看......"
"说。"沈砚的声音陡然冷下来。
青霜的喉结动了动："香料坊空无一人，柜台上留着张纸条。"
她从怀中取出个油纸包，"属下没敢动，原样带回来了。"
顾明薇接过油纸包时，指尖触到上面残留的蜡印。和她昨夜在香料坊暗格里发现的纸条一模一样。
她抬头看向沈砚，正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底。
"查。无论背后是谁，都要挖出来。"
顾明薇望着手中的油纸包，隐约看见里面露出半片纸角，字迹歪歪扭扭，像被人匆忙写下。
她攥紧纸包，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这张纸条，或许会揭开更大的秘密。
顾明薇指尖抵着油纸包边缘，指甲在蜡印上压出一道浅痕。
沈砚的目光落在她微颤的手腕上，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话。
因为他知道此刻任何安慰都是打扰。
油纸窸窣展开，半片纸角率先露出来。
顾明薇抽气声几乎与纸张撕裂声同时响起："这墨色......"
她将纸条平铺在桌案上，借着烛火凑近，"前半段浓后半段淡，运笔时手腕发虚，像故意模仿老妇人的颤抖。"
顾明薇指尖沿着字迹游走，"但起笔收锋的力道不对，分明是男人藏了巧劲。"
沈砚俯身时，外袍的沉水香混着纸页的霉味钻进顾明薇鼻端。
他指节点在"奉了"二字处："香婆说要揭露追杀令主使，却突然被打断。
这张纸条，是她被胁迫留下的。"
"胁迫？"顾明薇抬头，正撞进他眼底翻涌的暗潮。
"香料坊暗格里的纸条有蜡印，这张也有。"
沈砚屈指叩了叩纸角，"同一人所制。"
他突然握住她的手按在字迹上，"你母亲教你调香时，可曾说过'墨香'？"
顾明薇一怔，低头轻嗅。
纸页边缘有极淡的沉水香，混着松烟墨的焦苦，却在某个折痕处，浮起一缕若有若无的龙涎香尾调。
顾明薇瞳孔骤缩："龙涎香需陈放三年以上才会有这种甜暖......"
"赤蛇的口供里提过，毒王的人惯用陈三年的龙涎香掩盖毒药气味。"沈砚的拇指她手背，"把赤蛇的供词拿来。"
青霜早候在门外，闻言立刻递上一卷染着茶渍的纸。
顾明薇展开时，一张碎纸片从夹层里掉出来。
是前日她与沈砚在偏厅分析案情时，随手记下的"别来无恙"西字。
两张纸叠在一起的刹那，顾明薇倒抽冷气："这里！"
她指尖点在"别来无恙"的"恙"字上，"供词里'恙'字最后一捺拖得长，纸条上的'恙'字却收得急，合起来......"
"别来无恙，陆侍郎己死，沈某何恙？"
沈砚替她念完，冷笑，"好个敲山震虎。陆侍郎是权宦派在兵部的棋子，上个月才递了告病折子，原来根本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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