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薇跪下行礼，香粉盏轻轻放在案上："回夫人，昨日抄经时，婢妾闻着檀香里混了丝甜腻气。"
顾明薇揭开盏盖，松间月的清苦混着点若有似无的甜，"这是婢妾用松间月原方新调的，可佛堂那炉......"
她指尖在盏沿敲了敲，"倒像掺了半钱蜜香。"
沈氏的茶盏顿住，眉峰微挑："蜜香？"
"蜜香性燥，与松间月相冲。"顾明薇垂眸，咬了咬唇，"婢妾母亲曾说，有人用这法子掩人耳目。"
沈氏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伸手捏起一撮香粉。
松间月的冷意从指腹渗进来，混着底下那丝若隐若现的甜。
确实不对。
沈氏放下茶盏时，银护甲刮过案几，发出刺耳的响："你且记着，侯府容不得脏事。"
三日后未时，顾明薇正在前院清点秋衣，忽听西跨院传来尖叫。
"嬷嬷！嬷嬷醒醒！"
顾明薇撩起裙角跑过去时，李嬷嬷正歪在廊下的美人靠上，脸色青白，额角渗着细汗。
旁边小丫鬟捧着个翡翠缠枝炉，炉里的香灰还冒着细烟。
"快请大夫！"顾明薇蹲下身，指尖按在李嬷嬷腕间，脉跳得虚浮，像风中烛火。
顾明薇转头看向那炉，炉底有道极细的缝，半片深褐色木屑正卡在缝里。
"这木片有问题。"顾明薇捏起木屑，凑到鼻端轻嗅，"曼陀罗的苦。"
周围丫鬟倒抽冷气，有几个己经窃窃私语："李嬷嬷可是宋侧妃身边的......"
"住嘴！"顾明薇提高声音，"先救嬷嬷要紧。"
顾明薇转头看向候在院外的沈氏，"夫人，这炉是李嬷嬷每日巡查用的，怎会有带毒的木片？"
沈氏拄着拐杖走近，目光扫过那片木屑："你怎知是人为？"
"这木片边缘齐整，像是特意削的。"顾明薇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婢妾前日在佛堂也拾到片类似的，当时没在意......"
顾明薇展开油纸，两片木屑纹路完全吻合，"若说只是巧合......"
顾明薇看向人群里缩成一团的宋侧妃，"倒不如说，有人想借嬷嬷的手，做些见不得光的事。"
宋侧妃的脸瞬间煞白："你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查了便知。"沈氏冷着脸挥手，"去李嬷嬷房里搜。"
半个时辰后，粗使婆子举着个檀木匣从李嬷嬷屋里出来。
匣中整整齐齐码着十几封密信，最上面那封墨迹未干："顾氏近日与世子走得近，需尽早除之......"
末尾的落款，是宋侧妃的私印。
"宋氏，你可知罪？"沈氏的拐杖重重敲在青石板上。
宋侧妃"扑通"跪下，眼泪糊了一脸："夫人明鉴，是李嬷嬷逼我......"
"住口！"李嬷嬷不知何时醒了，扶着丫鬟站起来，"宋侧妃每月给我二十两银子，让我在顾姑娘的茶里下安眠散，在老夫人的点心里掺巴豆......"
她盯着宋侧妃，"你当老奴是死的？"
沈氏的银簪子几乎戳进案几："拖下去，杖二十，逐出侯府，终身不得踏进一步！"
暮色漫进松月阁时，顾明薇正蹲在廊下整理香炉。
小桃捧着药碗站在她身后，嘴里还念叨着："宋侧妃被赶出去时，那哭嚎声能掀了瓦。"
"嘘。"顾明薇突然抬头，院外的竹影里立着道清瘦的身影。
沈砚穿着月白暗纹首裰，腰间玉牌在暮色里泛着冷光，眼尾的红褪了些，却更添三分冷锐。
"你手段不少。"
顾明薇擦了擦手站起来，发间的木簪在风里晃了晃："比起您，不过是雕虫小技。"
顾明薇想起那日密室里的账本，"您教我用松间月，不也是在铺路？"
沈砚没接话，目光落在她脚边的香炉上。
那座翡翠缠枝炉己经被拆了，露出底下暗格的细缝。和他当年在权宦书房见过的机关，竟有七分相似。
"接下来的事，或许需要你帮忙。"沈砚突然说，声音很轻。
顾明薇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想起妆匣里压着的账本，想起北境军粮被篡改的字迹。
她伸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露出个清浅的笑："我愿意。"
夜更深了，两人并肩立在廊下。
远处传来巡夜的梆子声，一声，两声，敲碎了满院月光。
风突然大了些，卷起几片梅瓣落在顾明薇肩头。
顾明薇望着沈砚腰间晃动的玉牌，那上面"定北"二字被磨得发亮。
次日清晨，顾明薇在妆台前描眉时，铜镜里映出小桃端着茶盏进来的身影。
昨夜松月阁外的风声里，顾明薇听见巡夜守卫换班的脚步声比往日多了一轮。
"姑娘，今日要去给老夫人请安么？"小桃将茶盏放在妆台上，青瓷与檀木相碰的轻响里，顾明薇瞥见她袖口沾着的草屑。
"不去了。"顾明薇放下眉笔，目光扫过妆匣最底层那叠染了茶渍的账本。
顾明薇伸手摸向床头锦盒，取出半枚残破的调香匙，匙柄内侧刻着的"顾"字被磨得发钝。
昨夜拆翡翠香炉时，暗格缝隙与这调香匙的弧度严丝合缝，她便有了主意。
"小桃，取那匹月白杭绸来。"顾明薇转身，指尖叩了叩妆台抽屉，"再把我前日新制的沉水香粉装半盏。"
小桃应了一声，很快捧来一匹柔滑的绸缎。
顾明薇将绸缎对折，用银线在中央绣了朵并蒂莲，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
待花瓣绣完第三层，她从袖中摸出张薄如蝉翼的纸。
那是她照着内阁密令的字迹临摹的，内容写着"三日后查定北旧案卷宗"。
"姑娘这是......"小桃凑近些，被顾明薇用银针轻点手背。
"嘘。"顾明薇将纸页团成小团，塞进香粉里，再将绸缎西角收拢系成香囊。
她对着阳光照了照，确认没有凸起的痕迹，才将香囊塞进衣襟里层，"等会我去前院给侯夫人送茶点，你跟在后面三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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