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一只冰凉的手指突然勾住她的小拇指。
顾明薇猛地抬头，正撞进沈砚微睁的黑眸里，他的眼尾红痣在暮色中泛着暖光。
"阿福，去把库房李管事请来。"顾明薇将密信折成细条，塞进袖中暗袋。
阿福应了声，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灵前白幡簌簌作响。
李管事来得比预想中快。
他跨进灵堂门槛时，后颈还沾着没擦净的汗，青布短打被攥出皱痕："少夫人唤小的？"
顾明薇从妆匣里取出枚鸽蛋大小的香丸，深褐色的表面浮着层薄霜："李管事管着库房，可识得这香？"
李管事的目光刚扫过香丸，喉结就滚了滚。
他伸手要接，指尖却在碰到香丸时猛地缩回去，像是被烫到："小的……小的每日管着柴米油盐，哪懂这些金贵物事？"
"这是'夜露'。"顾明薇将香丸凑到鼻端，松烟墨的苦混着点沉水香的甜。
"上月十五，东库入库的香料单子上，记着有三匣'夜露'。可我查账时，库房只余半匣。剩下的两匣半，去了哪里？"
李管事的脸瞬间煞白。
他后退半步，后腰撞在供桌角上，供果"咕噜噜"滚了满地。
老吴提着灯笼从偏门闪出来，灯笼里的朱砂油照得他影子扭曲如鬼："李管事这是要跑？"
"我……我没有！"李管事转身要冲，阿福早堵在门口，胳膊一横就将人按在墙上。
顾明薇盯着他抖如筛糠的腿，从他怀里摸出本账册——最后一页夹着张字条，墨迹未干："兵符藏于东库密格，需三人配合开启。"
"权宦给了你多少好处？"她将字条拍在他脸上，"连侯府的命都卖？"
李管事突然下来，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他们拿我儿子威胁……说不照做就往他碗里下鹤顶红……"
他抽噎着，"白眉那狗东西说只要探到兵符位置，就放了我儿子……"
顾明薇攥紧账册，指缝里渗出冷汗。
她原以为只有白眉这条线，没想到权宦的手早伸到了侯府最深处。
"少夫人歇着吧，小的们守夜。"老吴压低声音。
顾明薇摇头，取过案上的安神香点燃。
这香是她用龙涎草配了蜂蜡，专门用来掩盖活人气息的。
青烟袅袅升起时，灵堂门被推开，宋嬷嬷端着盏银耳羹进来，鬓边的银簪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老奴瞧着少夫人守夜辛苦，给您熬了点热汤。"
"有劳嬷嬷。"顾明薇接过汤盏，指尖触到碗底的温度。竟比刚出锅的还烫，显然是现熬的。
她垂眸吹汤，余光瞥见宋嬷嬷袖角沾着点淡金色粉末。
"世子爷走得突然，老奴这心啊……"宋嬷嬷抹了把眼角，"前日还见他在花园里咳血，谁能想到……"
"嬷嬷与世子爷倒亲厚。"顾明薇突然将汤盏往桌上一放，溅出的汤汁湿了宋嬷嬷的鞋面，"白眉的檀香粉，嬷嬷可识得？"
宋嬷嬷的手猛地一颤，袖中粉末簌簌落在地上。
她强撑着笑："少夫人说什么呢？老奴哪懂这些……"
"白眉的毒香里掺了月桂叶，嬷嬷袖中的，也是。"顾明薇弯腰拾起撮粉末，"权宦的人，连香料都用同个方子。"
顾明薇逼近半步，"宋侧妃让你来，是想看我守夜时漏出什么马脚？"
宋嬷嬷的脸瞬间灰败。
她扑通跪地，指甲抠进青砖缝里："侧妃说……说只要探到兵符下落，就许我儿子进太医院当差……"
她哭嚎着，"老奴也是被逼的啊！"
顾明薇盯着她颤抖的后背，突然觉得喉头发紧。
这些人，哪个不是被权宦捏住软肋？
她蹲下身，替宋嬷嬷理了理乱发："你可知，沈世子为了保侯府，装病三年？你们卖的，不是兵符，是他拿命换的清白。"
宋嬷嬷哭得更凶了，额头撞在地上咚咚响。
阿福进来将人押走时，顾明薇听见她抽噎着说："东库密格……要沈世子的玉佩、李管事的铜钥匙、老奴的银簪……三物同开……"
灵堂重归寂静。
窗外的月光突然被云遮住。
顾明薇握紧沈砚的手，感觉到有根手指，在她掌心极轻极轻地，动了动。
"阿福！"顾明薇突然提高声音，"东墙根第三块青石板下的绊索，可都系紧了？"
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嗒"，是阿福用靴尖踢了踢石板的暗号。
顾明薇垂眸扫过沈砚的喉结。
他的呼吸比半柱香前重了些，虽然仍浅得像游丝，可她在相府当粗使丫头时，曾整夜守着病重的母亲数呼吸，这点变化，够她心尖颤三颤。
马蹄声停在侯府外街。
顾明薇闻到了铁锈味，是马掌碾过青砖缝里的积血，权宦的人总爱挑月黑风高夜动手，连马蹄都沾着前几夜的血腥。
她摸出袖中那枚檀木刻的平安扣，是昨日在沈砚枕头下翻到的，此刻攥得发烫。
"老吴！"顾明薇对着窗外喊，声音不大，却像颗石子投入深潭，"该敲第三遍更了。"
更楼方向传来铜锣"嗡"的一声。
顾明薇猛地松开沈砚的手，起身时带翻了案上的白瓷烛台，烛油溅在她绣并蒂莲的裙角，她看也不看，只盯着灵堂后窗。
那里该有七道黑影翻进来，伪装成守夜的护卫，腰间悬着淬毒的短刃，靴筒里藏着开东库锁的铁丝。
第一声闷哼传来时，顾明薇正好摸到案下的铜铃。
阿福设的绊索是用她房里的绣线浸了鱼胶，细得像蛛丝，却能勒断人腿骨。
那声闷哼后是重物坠地的"砰"，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像秋天的枣子砸在青石板上。
"护院队跟我来！"是李管事的嗓门，可顾明薇听出他声音发颤。
这个两面三刀的库房管事，此刻该正躲在偏房里数他私藏的银钱，哪会真带护院？
她冷笑一声，将铜铃摇得山响，"东库有贼！拿火把，带绳子，敢反抗的。"
顾明薇顿了顿，眼尾扫过沈砚的棺木，"按侯府家法，乱棍打死。"
灵堂外突然亮起一片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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