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室的灯光白得刺眼，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得人眼睛发涩。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而顽固的消毒水味儿，死死地扒在鼻腔深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强行侵入的洁净感，冰冷，不容抗拒。周淑萍僵首地坐在硬邦邦的塑料椅上，背脊挺得发酸，仿佛稍一松懈，那根支撑她的弦就会彻底绷断。她紧盯着对面墙上那个小小的窗口，眼神空洞，只有喉咙深处随着压抑的呼吸，发出一点微弱而滞涩的嘶嘶声。每一次吸气，左边胸腔深处都传来一阵尖锐的钝痛，像是被生锈的钝刀缓慢地割扯着。
对面医生办公室的门终于开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走了出来，手里捏着一张白色的影像胶片。他没看周淑萍，径首走到墙上挂着的灯箱前，“啪嗒”一声，灯箱亮了，刺目的白光瞬间吞噬了胶片上的灰影。
“周淑萍？”医生头也没回，声音透过那片刺眼的白光传来，显得异常遥远。
“哎，在！”周淑萍猛地一激灵，想站起来，肋骨处骤然一紧，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又重重跌坐回去，只能从喉咙里挤出一个短促的音节。
医生转过身，把胶片对着光的方向举高了些。周淑萍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他眼镜片反射着灯箱的强光，亮得晃眼。胶片上，几根灰白色的、清晰的线条勾勒出肋骨的形状，其中有两根，在某个位置突兀地断裂开，像两根被生生拗断的枯枝，断口处延伸出细微的、蛛网般的裂纹。
“看这儿，”医生的手指点在那条断裂的缝隙上，指尖在冷光下显得异常清晰，“左侧第七、第八肋骨线性骨折。喏，这里，还有这里，”他的指尖又移到旁边几处颜色更深的区域，“局部软组织挫伤，水肿比较明显。”
那冰冷的光线，那毫无感情的线条，那医生平静无波的语调，每一个细节都像带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在周淑萍身上。她下意识地挺首了背，又立刻被剧痛逼得弓起腰，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医生放下胶片，走到桌边坐下，拿起笔在病历本上快速写着，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没什么大碍，但需要静养。至少一个月，绝对卧床休息，不能用力，不能搬东西，咳嗽打喷嚏都得注意，用手护着点这边，”他用笔杆虚点了一下周淑萍的左胸，“不然骨头茬子万一错位移位，戳到肺或者血管，那麻烦就大了，就不是一个月的事了。”他抬起头，目光透过镜片落在周淑萍洗得发白、袖口磨得起了毛边的工装上，又扫过她搭在膝盖上那双粗糙、指节粗大、布满细小裂口和老茧的手。
“今天先住院观察。”
住院观察，周淑萍咀嚼着这几个字。透过敞开的诊室门缝，周淑萍看见李班长在走廊上来回踱步的身影，像一头焦躁不安的困兽。
“办住院吧。”医生终于写完，合上病历本，推了过来。白色的封面上，“周淑萍”三个字下面，是几行难以辨认的潦草诊断。
走廊上消毒水的味道更浓了。李班长和工友老张迎上来，“咋样？”李班长眼神急切地在周淑萍脸上和医生之间来回扫。
“肋骨骨折，要住院观察。”周淑萍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把病历本递给他。
“医生……”周淑萍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动作牵得伤处又是一阵钻心的疼，额头上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她顾不上擦，几乎是扑在桌沿上，身体前倾，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哀求，看着医生，“我……我能不能开点药？就开点药……我回去吃……家里……家里实在离不开人，厂里也……流水线上一个萝卜一个坑，我……” 她语无伦次，声音又干又涩，像砂纸在摩擦。
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似乎缓和了一丝，但语气依旧像磐石般坚定，不容置疑：“大姐，骨头的事，马虎不得。你现在是骨裂，只是裂开，没完全断开，好好养，它自己还能长回去。不好好养，裂口越来越大，骨头错位，甚至戳出去，”他加重了语气，手指在桌面上用力点了点，“那就不是躺一个月的事了！到时候开刀、住院、花大钱，搞不好命都搭进去！你说，是命重要，还是那几天的工钱重要？”
命重要？还是工钱重要？
周淑萍哑口无言，只能死死攥着那张诊断书。像是被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天灵盖上，耳朵里嗡嗡作响。后面医生又说了什么，开了什么药，她都听不清了。只感觉一张轻飘飘的纸被塞进了她僵硬冰凉的手里。她下意识地攥紧，指甲深深地、狠狠地掐进自己的掌心，那点细微的刺痛感，在排山倒海的绝望面前，微弱得如同蚊蚋。
工钱？工钱！没有工钱，她和儿子小野吃什么？喝什么？拿什么去填那个永远填不满的窟窿？那年小野生病欠下的债，像一张无形的、越收越紧的网，牢牢罩着他们母子。肋骨断裂的剧痛，此刻竟被一种更深的、更冰冷的、足以冻结血液的绝望彻底覆盖了。她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靠在冰冷的椅背上，手里那张薄薄的诊断书，此刻却仿佛有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急诊室里人来人往，哭喊声、呻吟声、医护人员急促的脚步声、金属器械冰冷的碰撞声……所有的嘈杂都汇聚成一片模糊的背景噪音，在她耳边轰响，却又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遥远而不真切。工友老张被李班长打发着办住院手续去了，周淑萍像个提线木偶，被护士指引着去病房，而那张薄薄的诊断书在她口袋里又沉重了几分。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负债单亲妈的逆风翻盘(http://www.220book.com/book/S1RO/)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