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盗门在身后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终于合拢。一股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廉价泡面调料包那霸道浓烈的咸香，混杂着一丝难以驱散的、若有若无的汗味，沉甸甸地淤积在这间狭小的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陈小野紧闭的房门底下，漏出一线电脑屏幕幽蓝变幻的微光，伴随着里面隐约传来的激烈枪炮轰鸣和人物呼喝声，撞击着昏暗的空气。
周淑萍把肩上沉重的帆布工具包卸下来，随手扔在墙角的矮凳上。那凳子跟着晃了一下，像是也承受不住这份重量。她没看那扇紧闭的门，径首走向厨房。冰箱门打开，惨白的光照亮了里面可怜的内容：几个西红柿，一把菠菜，半盒鸡蛋孤零零地立着，角落里还有半袋没拆开的挂面。冰冷的气息混着那股挥之不去的泡面味，首往她鼻腔里钻。
不过五分钟的准备：一只熟透的西红柿滚刀切作厚片，两只鸡蛋磕入碗中搅散成流动的金色，几瓣蒜拍扁，一小把青翠的葱花切好备用——这便是全部了。
锅底油烧热，蒜末先下去爆香。蛋液倾入，霎时在热油里伸展、蓬松，凝固成金灿灿的蛋花，盛起待命。锅里再添少许油，番茄块倾入，“滋啦”一声，红润的汁水立刻被逼了出来，翻炒间渐渐软塌，融成浓稠的红色汁酱。此刻将蛋花回锅，让那蓬松的金黄重新沉入这片红亮的暖洋中，盐与一点点糖落下，调出那咸鲜里微微回甘的平衡滋味。
另起一锅清水，大火烧开，面条抖落下去。不过几分钟，细长的面身便吸足了水分，变得柔软而筋道，捞起沥水，沉入碗底。最后，将那煨煮得浓郁酸甜、裹着蛋花的西红柿酱汁，热腾腾地浇在莹白的面条上。酱汁瀑布般流淌浸润，每一根面条都吸饱了那温润的酸甜。末了，撒上切好的葱花——一点翠色，瞬间点亮了整碗面的生气。
油烟机坏了很久，细微的水汽和面汤味无声地弥漫开来，厨房里更加闷热。
两碗热雾裹挟着酸香的面条端上了那张漆皮斑驳、桌腿摇晃的小餐桌。几乎是同时，陈小野的房门“咔哒”一声开了。他耷拉着脑袋，弓着背走出来，像一棵被暴风雨打折了的小树。长时间盯着屏幕的眼睛布满红血丝，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身上那件印着狰狞游戏角色头像的T恤皱巴巴的，散发出隔夜的气息。他一言不发，拉开椅子坐下，刺耳的摩擦声划破沉寂。他甚至没有抬眼看一下母亲，抓起筷子就埋头扒拉起面条，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饭桌上只剩下这单调的吸溜声，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沉甸甸地压在周淑萍的胸口。她看着儿子低垂的头颅，那后颈上细密的绒毛都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可眼前晃动的，却是那份被揉得皱巴巴、躺在儿子书包里的数学卷子——上面爬满了刺眼的红叉，那个鲜红的“42分”，像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神经。她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里的滞涩，让声音听起来尽量平稳，尽管指尖在粗糙的桌面上无意识地抠着：“小野，今天……老师把试卷发回来了。”
陈小野扒面的动作猛地一顿，筷子尖戳在碗底。他依旧没抬头，只是含混地、极不耐烦地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嗯。”
“数学42分。”这两个字终于还是从周淑萍嘴里滚了出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老师说……你这次，退步太大了。几乎……几乎门门都……”她顿了顿，后面的话像是千斤重石，艰难地往上顶，“这样下去，怎么上得了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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