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小野粗重急促的喘息在空气中回荡。
李强脸上那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快意,不知何时己经褪去。他站在那里,目光沉沉地落在小野身上,又或者,是透过小野,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翻涌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是疲惫?是厌倦?还是……一丝极淡、几乎难以捕捉的、类似物伤其类的悲哀?
李强没有再看小野和周淑萍,也没有理会旁边呆若木鸡的黄毛,径首朝着门口大步走去。
“强……强哥?”黄毛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困惑,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像一条被主人遗弃的狗,“这……这就完了?钱……钱不要了?”
李强的脚步顿住。“钱?”他低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像是滚过沙砾,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砸在狭小的空间里,也砸在小野的心上,“清了!”
小野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尽此刻所能调动的全部力气,说:“这债,不清!”
李强的眼神起初是涣散的,带着高烧般的迷蒙。几秒钟后,随即被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淹没——是惊讶?是了然?是讽刺?还是……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呵……小崽子”李强那目光像无形的钩子,似乎想从小野脸上钩出些什么——恐惧?愤怒?还是……怜悯?
“为什么?”小野向前一步,声音卡在喉咙里,带着自己都未曾预料的艰涩,“你明明……恨他!恨陈建国!为什么不去找他,反而压榨我们?为什么最后……又帮我们清了那笔债?” 那个纠缠了他们无数个日夜的债务,那个足以压垮妈妈脊梁的数目,难道真的只是他一句轻飘飘的“清了”就能抹去的?凭什么?他凭什么决定开始,又凭什么决定结束?
李强死死地盯着小野,“帮……你们?”“帮……你们?”他重复着,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血沫,“老子……恨不得……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他手背上青黑色的血管狰狞地暴起,“你那个……好老子……陈建国!”他死死地瞪着小野,仿佛透过小野,看到了那个让他恨入骨髓的人。
“当年老子开个小厂,”李强带着刻骨的恨意叙述着,“他陈建国像条狗,求老子带他发财,老子信了他!把他当兄弟!”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让他管账!结果他妈的卷了厂里所有的钱!所有的!连工人下个月吃饭的钱都卷跑了!”
李强枯瘦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颤抖起来,脸扭曲着,额头的青筋像蚯蚓一样蠕动。
“那钱是老子借来的!高利贷!滚雪球要命的债!”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死死地盯着天花板,仿佛那里正倒映着当年那场将他打入地狱的背叛,“债主堵门搬空了机器,什么都没了!”
他脸上是麻木的悲凉。
“你妈……”李强带着一种淬毒的冰冷,“周淑萍……她……她当年是村子唯一的一个女大学生,好似天上的月亮,村里有好多小伙子喜欢她,老子就是其中之一。”
这句话像一道无声的霹雳,在小野脑中轰然炸开!小野猛地后退一步,撞在身后冰冷的墙壁上。
“老子进局子,半年,”李强眼神空洞,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那回忆充满了血腥和绝望,“出来全他妈变了!陈建国用老子的血汗钱开了厂、买了房、买了车、还他妈的娶了走了老子最喜欢的女人!”
李强的手猛地抬起来,指向小野,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剧烈颤抖:“你……你就是那个杂种!陈建国用老子的钱养出来的小杂种!”
“老子这些年追债?”他脸上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到极致的笑容,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一种病态的疯狂,“老子就是要看着你们像老子当年一样,被逼得走投无路!看着周淑萍后悔!看着陈建国断子绝孙!”
空气仿佛凝固了。黄毛垂着头,不敢看小野,也不敢看李强。
小野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遗忘在冰天雪地里的石像。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西肢百骸冰冷刺骨。
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帮我们”的真相。原来我们母子这些年所承受的炼狱般的煎熬,不过是李强复仇棋盘上的一枚棋子!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在债务的泥潭里挣扎、窒息,享受着复仇的快意!他所谓的“清了”,不过是他自己将这场持续了好几年的报复游戏,终于玩到了尽头!他玩累了,所以他大度地挥了挥手,像丢掉一件玩腻的破烂一样,丢掉了我们!
一股无法形容的腥甜涌上小野的喉咙,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汹涌,带着铁锈和烈火焚烧后的灰烬味道!我死死咬住牙关,口腔里瞬间弥漫开血腥气。我的拳头在身侧无声地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皮肉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这痛感让我混乱暴怒的脑子有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小野死死地盯着那个依旧用怨毒眼神诅咒着一切的男人。
恨意如同岩浆在他胸腔里翻滚、咆哮,几乎要冲破他的喉咙!恨陈建国!那个卑劣、无耻、毁了两个家庭的男人!恨李强!这个将无辜者拖入地狱、用别人的痛苦滋养自己仇恨的疯子!
但他更恨的,是这操蛋的命运!这荒谬绝伦、如同一个巨大黑色玩笑的轮回!
凭什么?!凭什么上一辈的罪孽,要像沉重的枷锁,死死套在我们这些无辜者的脖子上?凭什么他们的仇恨,要成为我们无法逃脱的诅咒?
李强那句“清了”,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心上反复拉锯。他以为他最后的“仁慈”,就能抹去他施加在我们身上的一切?
做梦!
小野猛地吸了一口气,向前一步。
“清了?”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却异常清晰,像冰锥刺破凝固的空气,“李强,你说了不算。”
李强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小野会说出这样的话。
“陈建国欠你的,你有本事找他去讨,那是他的报应!”小野盯着他那双被仇恨熬干了生气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你欠我们的债——”他的目光扫过李强那张扭曲的脸,最后落回他那双震惊而浑浊的眸子里,“你欠我妈的,欠我的,这些年我们受的每一分苦,担的每一分怕,流的每一滴泪……这笔账,不清!”
“不清”两个字,像两块沉重的石头,掷地有声地砸在李强的心头。
李强死死地瞪着小野,他张着嘴,似乎想反驳,想咒骂,想嘲笑我的不自量力。但最终,所有的声音都被一阵猛烈的咳嗽淹没。他咳得整个身体都弓了起来,像一只被煮熟的大虾,咳得撕心裂肺,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仅剩的生命都咳出来。
黄毛手忙脚乱地给他拍背,擦着嘴角不断涌出的带着血丝的粘稠泡沫,脸上写满了绝望的麻木。他看向小野的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有惊惧,有茫然,甚至……还有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震动?
小野没有动。只是站在原地,挺首了脊背,像一株在废墟里倔强生长的野草,承受着这怨恨的气息。
这债,不清。
小野听到了这血淋淋的真相。但这笔由仇恨浇灌、由无辜者鲜血染红的孽债,绝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轻易勾销。它沉甸甸地压在小野的肩上,刻在小野的骨头上。
李强的咳嗽声渐渐微弱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极其艰难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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