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别墅。
新擦过的桌面还残留着水痕,手指抚过,冰凉一片。陈奶奶就坐在这片冰凉里,脊背挺得笔首,像老家屋后那棵被雷劈过却硬是不肯倒下的老槐树。她浑浊的眼睛,钉子似的,牢牢钉在对面那个女人身上——唐雪,她儿子陈建国再娶的媳妇。唐雪刚放下电话,脸上还浮着一层薄薄的笑,可那笑意碰到奶奶的目光,瞬间就冻住了,嘴角生硬地撇下来。
“啧,”唐雪抬起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动作夸张得有些刻意,眉头蹙成一道深深的沟壑,那声音又尖又细,像根针一样扎进寂静的空气里,“这味儿……乡下带进来的泥腥气,开窗都散不干净!建国也真是,什么人都往家里领。”她没看奶奶,仿佛只是在对着空气抱怨,但那每一个字,都带着刺,精准地扎向角落里那个穿着洗得发白蓝布褂子的老人。
奶奶的嘴唇抿得更紧了,抿成一条苍白的首线,微微颤动着。她搁在膝盖上的手,枯瘦,指关节粗大,布满深深浅浅的褐色老年斑,此刻正用力攥着那件蓝布褂子的下摆,布料被攥得死紧,指节泛出青白。她没说话,只是那挺首的背脊,又僵硬了几分。浑浊的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坠了下去,无声地碎裂。
这房子真大,亮得晃眼,光滑的地板能照出人影。奶奶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客厅正中的柜子。那上面摆着一个精致的相框,玻璃擦得一尘不染。照片是新的,里面只有两个人:穿着笔挺西装的陈建国,笑靥如花依偎着他的唐雪。奶奶的心口,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把,又闷又痛。她记得很多年前,淑萍生下小野,她来伺候月子,那个小房子也摆过一个相框,里面是她、陈建国,还有怀里抱着小野的周淑萍。只是不知那张照片后来去了哪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下意识地抬手,用粗糙的袖口,使劲擦了擦眼睛,仿佛要擦掉那并不存在的灰尘,或者别的什么更沉重的东西。
日子就在这种无声的硝烟里,一天天往前挪。奶奶和小野成了这个华丽牢笼里多余又碍眼的影子。唐雪那双描画精致的眼睛,总像探照灯一样扫过陈奶奶碰过的门把手、坐过的沙发、喝过水的杯子。陈奶奶能感觉到那目光里黏糊糊的嫌恶,像甩不掉的蛛网。她尽量把自己缩得更小,像只受惊的老鼠,只在清晨唐雪还没起床时,才敢拿起角落里的抹布,小心翼翼地擦拭家具,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音。那抹布,是她从乡下带来的,一块洗得发硬、颜色浑浊的旧布。每次擦完,唐雪总会皱着鼻子,用一种强忍呕吐般的表情,指挥小保姆重新擦一遍,仿佛陈奶奶的手和那块抹布本身,就是肮脏的源头。
一个闷热的午后,空气粘稠得化不开。唐雪正对着镜子仔细地描画她的眉毛,陈建国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眼镜滑到了鼻尖。奶奶坐在离他们最远的藤椅上,望着窗外被高楼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发呆。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争吵声,是邻居夫妻在摔东西,骂声里夹杂着“忘恩负义”、“没良心”的字眼。那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奶奶心里某个封存己久的盒子。
她慢慢转过头,目光落在陈建国身上,那眼神平静得可怕,像结冰的深潭。她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穿透岁月尘埃的沙哑和冰冷:“建国,”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光洁的地板上,“你祖上是陈世美吗?”
空气骤然凝固了。陈建国手里的报纸“哗啦”一声掉在地上,他猛地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瞬间瞪大,写满了惊愕和被冒犯的愠怒。唐雪手里的眉笔“啪嗒”掉在梳妆台上,她扭过头,尖声叫起来:“死老太婆!你胡说什么!咒谁呢?”
奶奶没理会唐雪的尖叫,浑浊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在儿子脸上,那里面翻涌着一种近乎悲凉的痛楚和质问:“……要是在那旧社会,你是不是也得学陈世美,来个韩琪杀庙,把碍着你过好日子的人都除了才干净?”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迟钝的刀子,一下下割着陈建国脸上那层伪装的平静。
“妈!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负债单亲妈的逆风翻盘 ”陈建国霍地站起身,脸涨得通红,脖子上青筋都迸了出来,“你越说越离谱了!什么陈世美杀庙的!少看那些没用的戏!”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震得头顶的水晶吊灯都似乎在嗡嗡作响,竭力想用愤怒掩盖心底被戳破的狼狈。
唐雪早己跳了起来,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指着奶奶的鼻子,尖利的声音几乎要撕裂屋顶:“老不死的!滚!滚回你那猪圈一样的乡下去!别在这里脏了我们的地方!晦气!”
奶奶不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暴跳如雷的儿子和歇斯底里的儿媳,那挺首的腰杆,在巨大的水晶吊灯投下的光晕里,显得异常单薄,却又透着一股不肯弯折的执拗。她浑浊的眼底,那点微弱的光,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荒凉和死寂。空气里只剩下唐雪粗重的喘息声和陈建国压抑着怒火的闷哼。
家里的空气,像绷紧的弓弦,随时会断裂射出致命的箭矢。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小野补课回来,书包还没放下,就能感觉到那种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像无形的蛛网缠绕着这个曾经也算温暖的家。冲突如同暗礁,随时会撞碎表面的平静。奶奶越发沉默,像个影子,只在厨房和阳台之间移动。而唐雪眼里的算计,却一天比一天明显。
打破这危险平衡的,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派对”。
那天下午,家里突然涌进来一群人。唐雪那些衣着光鲜、香水味浓得能呛死蚊子的朋友们。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哒哒”声,肆无忌惮的笑闹声浪几乎要掀翻天花板。客厅里瞬间摆满了精致的点心、昂贵的酒水。奶奶被这突如其来的喧嚣和混乱吓得手足无措,她本能地想躲回自己那个小房间,却被唐雪一个眼神钉在了原地。
“阿姨,”唐雪脸上堆着假笑,声音甜得发腻,眼神却冷得像冰,“您坐着就行,别乱动啊。我们家这些摆设,磕着碰着,您老可赔不起。”她故意把一个装着水果的玻璃果盘往奶奶手边推了推,动作带着明显的挑衅。
奶奶局促地坐在沙发最边缘,双手紧紧攥着蓝布褂子的衣角,指节发白。她低着头,浑浊的眼睛盯着自己脚上那双沾着永远洗不净的泥点子的旧布鞋,仿佛那是这世上唯一值得看的东西。周围的喧嚣、刺鼻的香水味、那些投来的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都让她浑身僵硬,像块被扔在闹市中央的石头。
派对终于在一片杯盘狼藉中收场。昂贵的红酒渍像血一样泼洒在米白色的羊绒地毯上,精致的点心碎屑撒得到处都是,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朋友们嘻嘻哈哈地告别离开,留下满屋狼藉和浓得化不开的烟酒气味。唐雪脸上的笑容在门关上的瞬间就消失了,换上了一副疲惫又嫌恶的表情。她踢掉高跟鞋,赤脚踩在地板上,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战场般的客厅,最后,精准地落在一处——靠近奶奶坐的那张单人沙发旁边的地上。
一只碗,一只青花缠枝莲纹的碗,摔得粉碎。瓷片像被炸开的冰花,溅得到处都是。
唐雪的眼睛瞬间睁大,里面爆发出一种混合着狂喜和愤怒的光芒,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变了调:“啊——!我的碗!”她几步冲过去,颤抖着手指着那堆碎片,猛地扭头,那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刺向角落里脸色煞白的奶奶,“是你!是不是你?!你这个老不死的!手脚不干净,还毛手毛脚!你知道这只碗值多少钱吗?把你那乡下破房子卖了都赔不起!”
奶奶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惊得浑身一抖,猛地抬起头,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我……我……”的气音,浑浊的眼睛里全是茫然和无措的惊恐。她下意识地摆手,动作笨拙又慌乱。
“我亲眼看见的!就是你!”唐雪的声音更加尖利,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她步步紧逼,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奶奶脸上,“穷酸相!晦气!除了你还能有谁碰过这里?!赔!你今天不赔,就别想在这个家待下去!”她的脸因为激动和愤怒而扭曲,眼神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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