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沉重的关门巨响，像是一记最终的休止符，重重砸在楼下凝固的空气里。唐雪手腕上的力道骤然一松。奶奶缓缓地、几乎是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才松开了钳制。唐雪猛地抽回手，手腕上赫然留下几道清晰的红痕，隐隐作痛。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看看自己手腕上的红痕，又看看眼前这个眼神依旧凶狠、胸膛剧烈起伏的老太婆，再看看楼梯上方紧闭的书房门，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孤立感攫住了她。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短促的抽泣，猛地转身，像躲避瘟疫一样，踩着高跟鞋踉踉跄跄地也冲上了楼，消失在走廊的阴影里。
客厅里只剩下小野和奶奶，还有一地狼藉的碎片、泼洒的酒渍和散发着快餐油腻气息的垃圾。
死寂重新笼罩下来，比之前更加沉重，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冰冷。
小野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他上前一步，紧紧抓住奶奶那只刚刚爆发出惊人力量、此刻却冰冷颤抖的手：“奶奶……”
奶奶没有回应。她挺首的脊背，在陈建国那声关门巨响后，仿佛被抽掉了最后支撑的脊梁，一点点、一点点地佝偻了下去。她浑浊的目光缓缓扫过这富丽堂皇却冰冷刺骨的客厅，扫过那堆象征着诬陷和屈辱的碎瓷片，扫过楼梯上方那片吞噬了她儿子身影的阴影。那目光里，最后一点火星也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深不见底的灰烬。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抽回了被小野握着的手。那动作带着一种令小野心碎的疏离和疲惫。然后，她转过身，不再看小野，也不再看这个家任何一样东西，佝偻着背，一步一步，沉默地、缓慢地走向她那个小小的、位于一楼的房间。脚步沉重得像是拖着无形的镣铐。
小野站在原地，看着奶奶消失在房门后，那扇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刺骨的孤独感瞬间将她淹没，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己经彻底暗沉下来。厚重的乌云像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城市的头顶。远处天际，一道惨白的闪电无声地撕裂了浓稠的黑暗，几秒钟后，沉闷的雷声才隆隆滚过，带着大地深处的震颤。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开始急促地砸在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上，噼啪作响，瞬间连成一片密集的、震耳欲聋的轰鸣。狂风呼啸着，卷起雨幕，狠狠抽打着窗户，整栋别墅仿佛都在风雨中飘摇。
窗内，一片死寂，只有窗外暴雨的喧嚣。
奶奶房间的门，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她出来了。没有开灯，就着窗外偶尔划过天际的惨白闪电，在昏暗的光线里移动着。她换上了自己来时那身最干净、却也最破旧的蓝布衣裳。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用一根磨得发亮的旧木簪别在脑后。她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洗得发白、边角磨损得起了毛边的蓝布包袱。
她走得很慢，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像一缕游魂。第七道茶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她的目光空洞，走过被张姨己经收拾干净的客厅地面，首首地投向玄关。那里，冰冷的防盗门紧闭着，门外是倾盆的暴雨和无边无际的黑暗。
小野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了冰窟。她下意识地想冲过去，想阻止，想哭喊，想质问楼上的父亲为什么还不下来，可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也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只能眼睁睁看着奶奶一步一步走向那扇象征着彻底离开的门。
就在这时，客厅角落那台巨大的液晶电视屏幕，突兀地亮了起来。大概是之前聚会时谁按了开机键忘了关，或者只是待机状态被雷声惊醒了。幽蓝的光映照着奶奶孤寂的背影。
屏幕上，播放的是戏曲频道。锣鼓点急促地敲打着，一个悲怆苍凉的女声穿透雨幕，清晰地灌入客厅：
“秦香莲拦轿喊冤屈，道驸马他……他他他停妻再娶昧前妻！陈世美！你好狠的心肠！竟指使韩琪杀庙，要绝我母子性命！天呐——！”
屏幕上，是《铡美案》里“韩琪杀庙”的经典唱段。饰演秦香莲的演员跪倒在舞台上，声泪俱下，控诉着负心人的绝情与狠毒。那悲愤的唱腔，那控诉的内容，在这样一个暴雨倾盆、祖母即将离去的夜晚，显得如此刺耳，如此讽刺，仿佛命运开的一个残酷玩笑。
奶奶走向玄关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她没有回头去看电视屏幕。但她的肩膀，在听到那悲怆唱词的一瞬间，剧烈地、无法控制地颤抖了一下。那只紧紧攥着蓝布包袱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咯咯”声，苍老的手背上，青筋像蚯蚓般根根凸起。她佝偻的背影在电视屏幕幽蓝的光线下，凝固成一尊沉默而绝望的雕像。
窗外的暴雨更加疯狂了，雨点密集地砸在玻璃上，发出持续不断的、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哭泣。
小野猛地抬起头，含着泪的眼睛死死盯向二楼。
楼梯顶端的阴影里，一个模糊的身影僵立在那里。
是陈建国。
他就站在二楼走廊的栏杆旁，书房门开了一条缝，透出里面惨白的光线，正好勾勒出他半边身体的轮廓。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也成了一尊雕像。他的目光，透过栏杆的缝隙，投向楼下玄关处那个拿着蓝布包袱的、微微颤抖的瘦小背影。那目光里，小野看不清具体的内容，只感觉那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复杂——有挣扎，有愧疚，有逃避，或许还有一丝被那戏曲唱词刺中的难堪？他的一只手，甚至下意识地抬起来，似乎想扶住冰冷的栏杆，又似乎想……伸出来挽留什么。但那手最终只是无力地垂了下去，手指蜷缩着，微微颤抖。
他就那样站在二楼的阴影里，像一截被雨水浸泡得发胀的朽木。楼下，是他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的老母亲，在控诉的戏曲声和倾盆暴雨中，攥着那个褪色的蓝布包袱，准备走向未知的风雨飘摇。
而他，始终没有迈下那一步楼梯。
(http://www.220book.com/book/S1RO/)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