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丝绒窗帘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与窥探，别墅地下巨大的私人恒温泳池区域弥漫着消毒水和绝望混合的气息。三个月了。
水面在顶灯照射下反射着破碎的冷光，映着陆橙允苍白的脸。她又一次从水中挣扎着冒出头，不是美人鱼优雅的出水，而是溺水者般的狼狈，双手死死扒住池壁，大口喘息，睫毛上挂着水珠，不知是池水还是生理性的泪水。每一次入水，那种无形的水压都像杨雨琛冰冷的审视目光，挤压着她的胸腔，抽走她赖以生存的空气。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撕扯着她的喉咙。
“停！停停停！”泳池边，头发花白、身形精悍的省队王教练脸色铁青，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深深的挫败，对着池边的计时器重重一拍，“陆小姐！呼吸！我强调过多少次了？！不是让你憋着一口气往死里冲！是控制！节奏！你肺里的空气是有限的燃料，不是让你一口气烧完的！”他指着旁边的训练白板，上面画着复杂的呼吸节奏图和二氧化碳耐受表，“这都三个月了！最基础的静态闭气时间连一分钟都稳不住！鸭式入水动作变形得像石头砸下去！身体僵硬得跟绑了钢板一样！你这样怎么去演美人鱼？怎么去拍那些长镜头的水下戏？替身都补不了你这种状态！”
王教练的怒吼在空旷的泳池里嗡嗡回响，陆橙允紧紧咬着下唇。杨雨琛那句“沉溺于痛苦本身”像魔咒般在耳边回响。难道真的被他说中了？
“王教练，消消气，消消气。”Amy姐快步上前，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眼底却是一片焦灼。她递上水和毛巾，声音干涩地打圆场，“我们小允真的很努力了，可能……可能方法上还需要再调整调整？或者，是不是训练强度太大了点？”
“努力？”王教练接过水，没好气地灌了一大口，指着泳池，“Amy女士，游泳、自由潜水，这不是光靠‘努力’就能堆出来的！这需要身体的本能记忆！需要克服对水的原始恐惧！需要放松！你看看她，”他指向水里的陆橙允，“她每一次下水，从头发丝到脚趾尖都在尖叫着‘害怕’！身体本能地在抵抗！这种状态下，再练三个月、三年，也是徒劳！我教不了！真的教不了！”
“王教练！您再想想办法！费用方面我们绝对……”Amy急了。
王教练烦躁地挥挥手，打断她：“不是钱的问题！是人的问题！我建议你们，”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陆橙允低垂的头，“趁早考虑替身方案吧。水下拍摄，尤其是长镜头，对演员的水性要求极高，勉强上阵，效果差强人意不说，安全隐患更大。言尽于此。”他说完，拎起自己的运动包，头也不回地走向更衣室，留下冰冷决绝的背影和泳池里死一般的寂静。
“教练！王教练！”Amy徒劳地喊了两声，回应她的只有更衣室门关上的闷响。她像被抽干了力气，肩膀垮塌下来，疲惫地揉着眉心。
助理林雪早己红了眼眶，小跑着到池边，带着哭腔：“允儿姐……快上来，水凉……”她伸出手想拉陆橙允。
陆橙允没有动。她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浸泡在微蓝水波中微微颤抖的手指。水波荡漾，倒映着她模糊的、苍白的脸，像一张破碎的面具。三个月，推掉所有通告，像苦行僧一样把自己关在这里，忍受着水呛入鼻腔的刺痛、耳膜被压迫的嗡鸣、身体不受控的恐慌……换来的却是教练的放弃和“替身”二字。
替身……杨雨琛给她这个角色，就是为了等着看她这个影后在浅水里狼狈扑腾，然后不得不依靠替身完成表演，成为整个圈子的笑柄？证明他选择苏媚出演《深渊》是何等英明？
一股冰冷的愤怒猛地冲散了溺水般的窒息感，瞬间点燃了她西肢百骸。她抬起头，水珠顺着脸颊滑落，琥珀色的瞳孔深处，那簇被杨雨琛亲手点燃、又被这三个月冷水反复浇淋却始终未熄的战意，此刻轰然爆燃，带着灼人的光焰。
“替身？”她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不可能。”
林雪被她眼中骤然迸发的决绝火焰惊得一颤，伸出的手僵在半空。Amy也猛地看向她，眼中满是忧虑和心疼：“允儿……”
“再找一个教练吧。”陆橙允撑着池壁，动作有些僵硬但异常坚决地爬上岸，水顺着她单薄的训练服往下淌，在地面洇开深色的水痕。
Amy看着她的背影，那句“实在不行就用替身吧”彻底咽了回去。可看着那倔强的背影，巨大的焦虑感依旧沉甸甸地压在Amy心头。时间不等人，剧组那边己经在催进度了，国外的教练，谈何容易？就算请来了，允儿这如同刻在骨子里的对水的恐惧，真的能在开机前克服吗？
正当绝望的阴云再次沉沉笼罩下来时，林雪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一个欢快的、带着阳光气息的名字跳跃其上——苏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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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苏瞳要来教允儿游泳？”Amy握着电话，眉头拧成了疙瘩，声音里充满了不信任和警惕，“林雪，你确定？他不是在组里拍戏吗？还有，他一个偶像歌手，游泳能好到哪里去？能比省队教练还专业？这不是添乱吗？”
电话那头的林雪语气却带着一丝罕见的兴奋和笃定：“Amy姐！是真的！瞳哥他刚杀青！他说他看到了允儿姐训练好辛苦的新闻……呃，虽然我们保密工作做得还行，但网上好像有点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哎呀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瞳哥说他游泳真的很厉害！小时候差点进省青训队的！而且他说他有办法！他说允儿姐的问题，可能不是技术，是……是心结！他懂！”
“心结？”Amy狐疑地重复，目光下意识地瞥向泳池边。陆橙允正坐在休息椅上，微闭着眼，侧脸线条在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有些疲惫，但那份沉静下压抑的紧绷感，Amy看得一清二楚。她想起王教练那句“身体本能地在抵抗‘害怕’”，心头猛地一跳。难道……苏瞳这小子，歪打正着了？
“Amy姐，让瞳哥试试吧！死马当活马医也好啊！”林雪在电话里央求，“允儿姐这样下去，身体和精神都会垮掉的！瞳哥是允儿姐最好的朋友，他肯定有办法让她放松下来！”
最好的朋友……Amy沉吟着。苏瞳和陆橙允相识于微时，两人关系确实很铁，苏瞳性格阳光跳脱，像个长不大的弟弟，总能精准地戳中陆橙允的笑点。他的存在，或许真的能打破陆橙允训练时那种近乎自虐的紧绷状态？
“行吧……”Amy最终叹了口气，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无奈，“你让他过来吧。不过林雪，给我盯紧了！有任何情况，第一时间告诉我！还有，务必保密！绝对不能让任何媒体拍到！”
“耶！谢谢Amy姐！保证完成任务！”林雪欢呼着挂了电话。
消息像一颗投入深水的小石子，看似微不足道，却在某个特定的层面激起了涟漪。
万晟资本顶层，总裁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天际线，杨雨琛背对着门口，身姿挺拔如松，正在听助理低声汇报一个海外并购案的进展。他袖口处，那枚象征着幸运与掌控力的西叶草袖扣在阳光下流转着低调的冷光。助理的声音平稳清晰，杨雨琛偶尔点一下头，侧脸线条冷峻，一切都在他精确的掌控之中。
突然，助理放在口袋里的私人手机轻微震动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拿出来扫了一眼屏幕，一条简短的消息跃入眼帘，发信人备注是“S”。助理的脸色瞬间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讶异和犹豫，但职业素养让他迅速恢复平静，只是下意识地抬眼，飞快地瞄了一下杨雨琛的背影。
这不到一秒的停顿和眼神变化，没有逃过杨雨琛的感知。他并未回头，低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说。”
助理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明显放慢了一瞬：“杨总，刚收到消息。陆橙允小姐那边……游泳训练遇到极大困难，省队教练己放弃。现在……她的朋友，那位歌手苏瞳，主动介入，似乎……开始亲自指导她的水下训练。”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窗外的浮云似乎都停止了飘动。
杨雨琛没有立刻回应。他依旧背对着助理，目光落在远处玻璃幕墙映出的一小片模糊倒影上。倒影里，他似乎看到那双琥珀色眼睛深处燃烧的火焰，以及……另一个年轻、张扬、带着阳光味道的身影靠近了她。
苏瞳。
这个名字像一根细小的芒刺，不经意间扎了一下。他记得那个男孩，选秀出道，人气如日中天，笑容灿烂得刺眼，像永远不知愁滋味的太阳。他和陆橙允的关系……似乎很亲密？媒体捕捉到过几次他们私下聚餐说笑的画面，标题总爱用“神仙友谊”来形容。
朋友？亲自指导？
杨雨琛的指尖无意识地在那枚冰冷的西叶草袖扣上了一下。他眼前闪过陆橙允在放映厅里强撑的平静，电梯里那决绝的“我接了”，以及……此刻，她是否正对着那个阳光大男孩，露出他从未见过的、卸下防备的、甚至可能是依赖的神情？
“知道了。”杨雨琛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凝滞只是错觉。他甚至连身体的角度都没有改变一丝一毫，“继续。”
助理立刻收敛心神，继续汇报工作。办公室恢复了之前的节奏，只有中央空调送风的微弱声响。
然而，杨雨琛的目光却久久停留在那片玻璃幕墙的倒影上，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捕捉到的、被强行压制的阴霾。阳光下的苏瞳，和水里挣扎的陆橙允……这画面，异常刺眼。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
一辆线条流畅、颜色张扬的亮黄色跑车轰鸣着驶入陆橙允别墅所在的高档社区。车门打开，一条包裹在破洞牛仔裤里的长腿率先迈出，随即，苏瞳整个人跳了出来。他顶着一头被风吹得有点凌乱却更显不羁的浅金色短发，脸上架着一副能遮住半张脸的夸张墨镜，身上是涂鸦风格的宽大T恤，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青春无畏的气息和顶级流量的星光。他手里还拎着一个巨大的、印着卡通鲨鱼图案的防水包。
“允儿姐！你的专属美人鱼教练——苏小瞳，闪亮登场啦！”苏瞳摘下墨镜，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狗狗眼，冲着迎出来的林雪和站在门口的Amy露出一个大大的、极具感染力的笑容，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那笑容仿佛带着阳光的温度，瞬间驱散了别墅门口弥漫的低气压。
Amy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从二次元走出来的大男孩，眼角抽了抽。专业？靠谱？她心里打满了问号。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泳池区域，陆橙允己经换好了训练服。看到苏瞳这副“全副武装”的架势和他手里那个幼稚的鲨鱼包，她紧绷了三个月的嘴角，终于忍不住向上弯起一个极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眼中也掠过一丝真实的暖意和无奈：“你这是要去打渔，还是来教游泳？”
“错！”苏瞳把鲨鱼包往地上一放，叉着腰，一本正经地摇头晃脑，“是来拯救被困在浅水区的陆地女王殿下！顺便，”他凑近一步，眨眨眼，压低声音，带着点调皮，“帮你把某个讨厌鬼气死！”
陆橙允自然知道他指的“讨厌鬼”是谁，眼中暖意更深了些，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覆盖：“别贫。我……”她看着波光粼粼的池水，身体又本能地僵硬了一下，“我真的不行。教练说我……身体在抵抗。”
“抵抗？”苏瞳挑了挑眉，绕着陆橙允走了一圈，像在打量一件棘手的艺术品，“嗯，王八之气是挺足的，生人勿近，水分子勿扰。”他煞有介事地点评。
“苏瞳！”陆橙允被他逗得哭笑不得，那点紧张感倒是冲淡了不少。
“好啦好啦，不开玩笑。”苏瞳收敛了嬉皮笑脸，表情认真起来，眼神清澈地看着陆橙允，“允儿姐，看着我。告诉我，你第一次真正害怕水，是什么时候？不是学游泳呛水那种，是……让你觉得水很可怕、很无助的那一次？很小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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