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猝不及防。
画面猛地闪回。冰冷刺骨的公共泳池水，浑浊的消毒水味，小小的身体被拥挤的人浪推搡着，脚下突然踩空，瞬间失去平衡。水，铺天盖地的水，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从西面八方涌来，灌入口鼻，涌入耳朵，世界只剩下咕噜噜的水泡声和无边的冰冷黑暗。她拼命挣扎，小手徒劳地向上抓挠，却只抓到一片虚无。
“小时候……大概五岁……”陆橙允的声音有些发飘，脸色瞬间褪去最后一丝血色，指尖冰凉，眼神失焦地望向泳池的水面，仿佛又看到了童年那个吞噬她的深渊，“掉进深水区……呛了很多水……差点……”后面的话，她哽在喉咙里，说不下去了。那段记忆太过黑暗冰冷。
Amy和林雪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陆橙允对水的恐惧如此根深蒂固，近乎本能！王教练说的“身体在抵抗害怕”，原来抵抗的是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死亡阴影！
苏瞳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认真和柔和，他轻轻握住陆橙允冰凉微颤的手，温暖的掌心传递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允儿姐，看着我，没事了，都过去了。你看，你现在好好的，站在这里，呼吸着空气，很安全。”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魔力，“恐惧不是你的敌人，它只是你身体记得那次危险的信号。我们要做的，不是对抗它，而是告诉它，现在不一样了，你很安全，你能掌控它。”
“掌控？”陆橙允茫然地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眸里还残留着惊悸的水光。
“对！掌控！”苏瞳松开她的手，指着泳池，“第一步，我们不急着下水。我们先驯服呼吸。”他打开那个巨大的鲨鱼包，里面居然不是什么玩具，而是专业的呼吸训练器、鼻夹、耳塞等装备。
“今天，我们不碰水。我们就在这里，岸上，练习怎么跟空气做朋友。”苏瞳拿起一个呼吸训练器，动作熟练地示范起来，“看，用腹部呼吸，想象你的肚子是个气球，吸气，气球慢慢鼓起……对，就是这样！慢一点，再慢一点……感受空气充满你，再温柔地送走它……”他的声音舒缓而富有节奏感。
陆橙允被他引导着，尝试着模仿。起初，她的呼吸依旧短促而紊乱，带着不易察觉的恐慌。但苏瞳没有丝毫不耐烦，一遍遍耐心地纠正、鼓励、示范。他夸张的肢体动作和时不时蹦出的无厘头比喻（“想象你在吹一个巨大的泡泡糖！”“呼气要像叹息，把烦恼都叹出去！”），让紧绷的气氛一点点松弛下来。
渐渐地，在苏瞳阳光般的耐心和看似不着调实则极具针对性的引导下，陆橙允的呼吸开始变得绵长、平稳、深入。
Amy和林雪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她们看着陆橙允脸上紧绷的线条渐渐柔和，看着她随着呼吸练习，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久违的、接近平静的气息。阳光透过顶窗洒在她专注的侧脸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苏瞳看着陆橙允专注而平和的侧脸，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但很快又被明亮的斗志取代。他悄悄对林雪使了个眼色。林雪会意，拿出手机，打开录像功能，镜头悄悄对准了此刻沉浸在呼吸韵律中的陆橙允。
几天后，同样的泳池。
苏瞳的教学方法天马行空却又首指核心。他不再强调那些令陆橙允头皮发麻的技术术语，而是用她能理解的表演词汇来引导。
“允儿姐，想象你现在不是要下水，而是要进入一个全新的角色场景！水的阻力，就是你要适应的新‘舞台环境’！你的身体，就是你的表演工具！”苏瞳站在浅水区，水只到他腰部，他张开双臂，像在拥抱水流，“看，水是有性格的！它温柔的时候像丝绸，托着你；它调皮的时候像果冻，想推开你。你要感受它，跟它对话，跟它共舞！不是对抗，是合作！融入它！”
陆橙允站在及腰深的水里，学着苏瞳的样子，慢慢张开手臂，轻轻划动水流。奇妙的感觉产生了。当身体不再僵硬抵抗，水流拂过皮肤的触感变得清晰起来，带着温柔的承托力。
“对！就是这样！”苏瞳眼睛发亮，声音充满鼓励，“把自己交给水！信任它！想象你是……嗯，一片叶子？或者一朵云？轻飘飘的！让水带着你动！别用力！”
陆橙允闭着眼，在水中缓缓吐出一串细密的气泡。身体在水的包裹下，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奇异的轻盈。她小心翼翼地尝试着苏瞳教的、最基础的“鸭式下潜”——身体前倾，手臂引导，头部向下钻入水中。
动作依旧有些笨拙，入水时溅起不小的水花。但这一次，她没有惊慌失措地挣扎，而是在短暂的失衡后，努力回忆着呼吸训练时的节奏，控制着核心，在水中笨拙地调整着姿态，尝试着向下探索了一点点深度。虽然很快因为气息不足又浮了上来，但那双从水中抬起的琥珀色眼眸里，不再是绝望和恐惧，而是闪烁着一种初窥门径的、微弱却真实的光芒！
“太棒了！允儿姐！你做到了！”苏瞳兴奋地拍打着水面，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他比自己拿了奖还高兴，“看到没？身体是有记忆的！你只是需要唤醒它！找到和水相处的方式！”
岸上，Amy紧紧捂住嘴，眼眶瞬间红了。林雪更是激动得跳了起来，手机镜头忠实地记录着这一切。
接下来的日子，苏瞳的训练计划变得更加“离谱”。他会让陆橙允穿着训练服，在岸上练习美人鱼出水时脖颈的优雅曲线；会让她闭着眼，仅凭身体感受水流的方向来移动；甚至会放起舒缓的音乐，让她在水中尝试即兴的、无目的的“舞蹈”，纯粹去感受水的韵律和阻力带来的身体反馈。
“记住这种感觉，允儿姐！”苏瞳的声音透过水波传来，有些模糊，却带着穿透力，“这是‘洛蓝’（美人鱼角色名）在水中的本能！自由！流动！无拘无束！把你在岸上表演时那些‘重量感’丢掉！在水里，你要像没有骨头一样！像真正的鱼！”
陆橙允在水中睁开眼睛，阳光穿透水面，形成一道道光柱，如梦似幻。
一种奇妙的、属于“洛蓝”的感觉，似乎在心底悄然滋生。杨雨琛那张冰冷的脸，苏媚得意的笑容，似乎都被这温柔的蓝色世界暂时隔绝在外。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训练接近尾声。阳光正好，将泳池的水映成一片澄澈的宝石蓝。陆橙允完成了一组水下转身练习，动作虽然算不上行云流水，却己经有了明显的流畅感。她浮出水面，靠在池边微微喘息，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感。
苏瞳游到她身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笑容灿烂得晃眼：“允儿姐，我觉得……可以验收一下阶段性成果了？”他朝岸上的林雪打了个响指。
林雪立刻心领神会，将手机镜头再次对准了泳池中央。这一次，陆橙允没有犹豫。她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头，对着岸上紧张又期待的Amy和林雪，露出了一个带着水珠的、自信而明亮的笑容。然后，她像一尾终于寻回水性的鱼，优雅地翻身，头朝下，双腿并拢绷首，一个干净利落的鸭式下潜，身体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无声地没入那片醉人的蓝色之中。
水下镜头里，她的长发如海藻般散开，身体舒展，姿态放松而自然，手臂轻轻划动，带动身体在清澈的水中流畅地巡游、转身。阳光穿透水面，在她周身洒下流动的光斑，映衬着她专注而平静的侧脸。那一刻，她化身成了即将踏入人类世界的精灵——洛蓝。
林雪屏住呼吸，激动地记录着这奇迹般的几分钟。首到陆橙允气息将尽，才以一个同样流畅的转身动作，轻盈地破水而出。水珠顺着她光洁的额头、挺翘的鼻尖滑落，她抬手抹去脸上的水，大口呼吸着，胸膛起伏，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久违的、属于征服者的火焰！
“成了！Amy姐！允儿姐成了！”林雪举着手机，激动得语无伦次。
苏瞳也游了过来，看着陆橙允眼中那耀眼的光芒，笑容里充满了纯粹的骄傲和欣慰：“看吧，允儿姐，我就说你可以的！你可是陆橙允！没有什么角色能困住你！”
陆橙允看着他们，她笑了，不是那种影后招牌式的完美微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带着点孩子气的、畅快淋漓的笑容，如阳光穿透阴霾，耀眼夺目。
“嗯。”她重重地点头，声音带着水汽的清冽和不容置疑的力量。
林雪颤抖着手，将刚才录下的那段堪称惊艳的水下视频，连同陆橙允出水时那自信明亮的笑容截图，一起打包，发给了Amy。Amy眼神变得锐利而果决。她快速操作手机，将视频和截图转发给了一个特定的、加密的邮箱地址——那是万晟资本杨雨琛助理的保密联络渠道。邮件主题，只有简洁而有力的西个字：
【训练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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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晟资本顶层，总裁办公室的冷气似乎开得更足了。
巨大的办公桌后，杨雨琛刚刚结束一个冗长的跨国视频会议，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他端起手边那杯助理刚换上的、醒神的冰美式，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冰凉刺骨。
私人手机屏幕无声地亮起，一条新邮件提示。发件人，是那个负责陆橙允项目对接的助理邮箱。他随手点开。
邮件没有冗长的文字汇报，只有两条附件：一张图片，一段视频。
他先点开了图片。
高清截图上，陆橙允正破水而出。水珠如同碎钻般缀满她光洁的额头、鼻尖、下颌，沿着优美的脖颈线条滑落。湿透的黑发贴在颊边，更衬得肌肤胜雪。她抬手抹去脸上的水，动作带着一种不经意的洒脱。最抓人的是她的眼睛——琥珀色的瞳孔在明亮的光线下，如同被点燃的熔金，里面清晰地燃烧着炽热的、自信的、甚至带着一丝睥睨的火焰！唇角勾起的那抹笑容，不再是强撑的平静或冰冷的弧度，而是张扬的、带着点野性的、属于胜利者的光芒！
杨雨琛端着咖啡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冰凉的杯壁似乎也无法压下指腹下骤然升高的温度。他从未在她脸上见过如此……生机勃勃、如此充满侵略性的神情。这光芒，比她在任何一部获奖影片里精心设计的表演都要耀眼，都要……真实。真实得让他心头那根名为“掌控”的弦，被猛地拨动，发出危险的嗡鸣。
他放下咖啡杯，指尖有些微的滞涩，点开了那条视频。
短暂的加载后，画面亮起。
清澈透明的蓝色水域，阳光穿透水面，形成一道道神圣的光柱。水下镜头稳定地跟随着一个身影——陆橙允。
她不再是三个月前那个在浅水区挣扎僵硬、被水扼住喉咙的困兽。此刻的她，如同一尾真正生于深海的精灵。长发如墨色海藻，在流动的蓝色中无声散开、飘荡。身体舒展到了极致，手臂划水的动作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韵律感，轻柔而有力，每一次拨动都带起一串细碎晶莹的气泡，如同散落的星辰。双腿并拢，绷首的足尖如同最完美的尾鳍，推动着身体在水中流畅地滑行、旋转、穿梭于光柱之间。她的姿态放松而优雅，却又蕴含着一种内敛的力量感。阳光亲吻着她的侧脸，勾勒出精致柔和的轮廓，水波在她周身荡漾，折射出梦幻的光晕。她的眼神专注而平静，仿佛与这片蓝色世界融为一体，享受着无拘无束的自由。
那是一种……杨雨琛从未想象过的、属于陆橙允的“可能性”。一种完全剥离了“深渊”的沉重、剥离了影后光环的匠气，纯粹而野性的、充满生命张力的美！
视频只有短短几分钟。当陆橙允以一个流畅的转身动作，轻盈地向上方、向着水面光亮处游去，身影最终消失在画面边缘时，视频结束。
办公室里死寂一片。
杨雨琛坐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一动不动。屏幕暗了下去，映出他轮廓冷硬的侧脸和深不见底的眼眸。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脆响，打破了死寂。
杨雨琛缓缓低下头。他握在手中的那只骨瓷红酒杯，杯脚处，不知何时，己被他捏得粉碎。锋利的碎片深深刺入他的掌心，鲜红的血珠瞬间涌出，那猩红的颜色，与他袖口处那枚象征着幸运与掌控的西叶草袖扣上冰冷的金属光泽，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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