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的汗味、廉价香水和铁锈味在闷热的拍卖场里发酵。空气粘稠得如同裹尸布，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感。高台上，“黑齿”格里姆的破锣嗓子在浑浊的空气中震荡，唾沫星子飞溅：
“…看看这货色！虽瘦了点，但骨头硬，眼神野！瞧瞧这头发，绿色的，少见吧？当个稀罕摆设也值了！底价十个银狼币，有没有识货的爷？十个银狼币买不了吃亏…”
薇忒被粗大的铁链锁在高台中央的铁笼里。她只有十岁，瘦得像根随时会折断的芦苇。那身破烂的麻布片勉强蔽体，露出的胳膊和小腿上布满新旧交叠的鞭痕与烙铁印，有些还在渗着浑浊的血水。
肮脏的淡绿色头发粘在瘦削的脸颊上，遮不住那双如同燃烧余烬般的暗绿色眼睛。那眼睛里没有泪，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烬，以及灰烬深处偶尔迸溅出的、濒死野兽般的凶光。她像一尊被污泥覆盖的、即将碎裂的石膏像，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她还活着。
笼子下方，是几张油光满面、带着猥琐笑意的脸，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如同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牲口。
“十二个！”一个缺了门牙的矿场主咧嘴喊道，黄牙上沾着肉渣。
“十五！这小狼崽子眼神够劲，老子矿上缺个不怕死的监工崽子！”另一个疤脸汉子拍着桌子。
格里姆咧开嘴，露出标志性的黑黄牙齿：“好！十五个！还有没有爷们加…”
“10个金币！现在！立刻放了她！”
一个突兀的、带着变声期沙哑却异常愤怒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劈开了拍卖场的喧嚣。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入口处。
伊索沃站在门口，胸膛剧烈起伏。他才十二岁，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沾着泥点的贵族骑装，金发凌乱，脸上还带着刚从马背上摔下来的擦伤。他显然是偷跑出来的，身边一个护卫都没有。
那双属于少年的清澈眼睛里，此刻燃烧着纯粹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和难以置信的震惊。他刚刚穿越到这个残酷的世界不久，奴隶市场的景象像一盆滚烫的烙铁浇在他天真的认知上。
格里姆愣了一下，随即像闻到血腥味的鬣狗般堆起谄笑：“哎哟！尊贵的伊索沃少爷！您老怎么屈尊来这腌臜地方？十个金币？这…这不合规矩啊，拍卖还没…”
“规矩？！”伊索沃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拔高，他像头被激怒的小狮子，几步冲到台下，指着笼子里眼神空洞的薇忒，“你们管这叫规矩？！把人当牲口锁在笼子里叫卖？！十个金币！不够我再加！立刻！放了她！”他胡乱地从腰间扯下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看也不看就砸向格里姆的脚边。金币哗啦啦滚落一地，在肮脏的地板上闪烁着刺眼的金光。
整个拍卖场瞬间死寂。贪婪的目光从薇忒身上移开，聚焦在那堆金光灿灿的钱币上。格里姆的呼吸粗重起来，他飞快地弯腰去捡，嘴里嘟囔着：“行…行！少爷您说了算！十个金币…不，二十！这丫头归您了！钥匙！快给少爷拿钥匙！”
沉重的铁笼被打开，锁链的碰撞声刺耳。当守卫粗暴地把薇忒拖出来，解开她手脚的镣铐时，那冰冷的铁器离开皮肤的瞬间，她像被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伊索沃下意识地冲上前，伸出双手想扶住她。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她瘦骨嶙峋的肩膀时——
“嘶——！”
薇忒猛地睁大眼睛！那灰烬般的死寂被一种濒死的、原始的凶性瞬间点燃！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狠狠一口咬在了伊索沃伸过来的右手虎口上！
“呃啊！”伊索沃痛得倒抽一口冷气，却没甩开。牙齿深深嵌入皮肉，温热的鲜血立刻涌出，顺着薇忒的嘴角流下，染红了她苍白的下巴，也染红了伊索沃昂贵的丝质衣袖。剧痛让伊索沃眼前发黑，但他咬紧牙关，另一只手非但没有推开她，反而笨拙地、小心翼翼地环住了她颤抖的、硌人的肩膀。
“别怕…” 少年忍着剧痛，声音有些发颤，却异常清晰，“没事了…没人能再锁着你了…我带你离开这儿…”
薇忒的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牙齿依旧死死咬着，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暗绿色的瞳孔缩成针尖，死死盯着伊索沃近在咫尺的脸，充满了不信任和极度的恐惧。但环住她肩膀的那只手臂，虽然笨拙，却带着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小心翼翼的暖意。
僵持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拍卖场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尊贵的小少爷被一个奴隶咬得鲜血首流，却像抱着易碎的珍宝一样抱着她。
终于，薇忒紧绷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那凶狠的嘶吼渐渐变成了压抑的、破碎的呜咽。牙齿的力道一点点松开，沾满伊索沃鲜血的嘴唇颤抖着。
不是因为驯服，而是因为力竭，因为那巨大的、陌生的冲击撕碎了她用麻木和凶性构筑的最后防线。暗绿色的眼睛里，死寂的灰烬被汹涌的泪水冲开，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混合着伊索沃的血和污泥，冲刷着她肮脏的脸颊。
伊索沃顾不上手上的剧痛，看着怀中女孩无声崩溃的泪水，他手足无措，只是本能地收紧了环抱的手臂，用干净的那只手袖子，笨拙地去擦她脸上的血污和泪水，结果反而把血和泥糊得更开。
“别哭…别哭…” 他语无伦次地小声哄着，像在安慰一只受伤的小猫，“我…我叫伊索沃，以后…以后没人敢欺负你了…我保证…”
他费力地抱起轻飘飘的薇忒，无视周围惊愕、贪婪、鄙夷的目光，无视格里姆谄媚的恭维和递过来的“卖身契”，更无视自己手上还在淌血的伤口。他抱着她，一步一步，艰难却坚定地走出那弥漫着腐臭气息的拍卖场大门。
门外，不知何时下起了瓢泼大雨。冰冷的雨水如同上天的悲悯，瞬间浇透了两人。雨水冲刷着薇忒脸上的血污和泪水，也冲刷着伊索沃手上的伤口和昂贵的骑装。
冰冷的雨水激得薇忒微微一颤，她下意识地往伊索沃怀里缩了缩，沾着血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发出一个微弱到几乎被雨声淹没的气音：
“为…什么？” 那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不解和一丝几乎被磨灭的、对答案的渴望。
伊索沃低下头，雨水顺着他凌乱的金发流下，滴在薇忒苍白而迷茫的脸上。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混杂着疼痛、狼狈，却无比真诚的笑容，说了一句在这个世界没人能听懂、却发自他地球少年内心的话：
“因为…人生而自由啊，笨蛋！哪有什么为什么！”
他抱紧怀里冰冷颤抖的小小身躯，义无反顾地冲进了滂沱的雨幕之中，将那座名为“黑齿拍卖场”的人间地狱，连同那个黑暗的过去，一起留在了身后。
冰冷的雨水砸在身上，却浇不灭少年眼中灼热的火光，也洗刷着女孩眼中凝固多年的灰烬。一条由鲜血、疼痛、笨拙的善意和一场倾盆大雨铺就的、通往未知未来的路，在电闪雷鸣中，于焉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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