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像鞭子抽打着伊索沃的脸,每一步都溅起浑浊的水花。怀里的薇忒轻得吓人,像一捆湿透的柴禾,冰冷且僵硬。她不再咬他,也不再发出声音,暗绿色的眼睛空洞地望着铅灰色的天空,雨水顺着她长长的睫毛不断滚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只有偶尔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证明她还活着。
伊索沃咬紧牙关,在泥泞中跋涉。手上的伤口被雨水泡得发白,钻心地疼,血水混着雨水染红了他整条手臂。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只剩下一个念头:回家!回柯加沙庄园!至于回去之后要面对什么——暴怒的父亲?惊愕的仆人?他根本不敢想。
雨幕中,柯加沙庄园那熟悉的、带有尖顶和风信鸡的轮廓终于出现。当伊索沃抱着薇忒,像个落汤鸡一样狼狈地撞开庄园沉重的橡木大门时,里面温暖干燥的空气和壁炉燃烧的松木香气扑面而来,却让两人都打了个寒噤——仿佛从一个地狱闯入了另一个格格不入的世界。
“光明神在上!” 管家老莫顿的惊呼如同炸雷,他保养得宜的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看着浑身泥泞、手上淌血、怀里还抱着个气息奄奄的奴隶女孩的少爷,“少爷!您…您这是…”
大厅里瞬间安静下来。擦拭银器的女仆张大了嘴,正在擦拭盔甲的守卫僵在原地,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咒,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叫…叫医生!” 伊索沃的声音嘶哑,几乎用尽力气喊道,身体因为寒冷和脱力而摇晃,“快!”
老莫顿不愧是经验丰富的管家,短暂的震惊后立刻恢复了部分镇定,虽然眼神依旧充满惊骇和忧虑。“还愣着干什么!去请马洛里医生!烧热水!准备干净的客房!快!” 他一边指挥,一边快步上前,想从伊索沃手中接过薇忒。
然而,当他的手快要碰到薇忒时,那个看似己经失去意识的小女孩猛地一缩,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却充满威胁的低吼,暗绿色的眼睛骤然睁开,死死盯着老莫顿,像一头护食的幼狼。伊索沃下意识地抱得更紧了些,侧身避开老莫顿的手:“别碰她!我来!”
老莫顿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少爷手上那个还在渗血的、清晰的齿痕,再看看他怀中那个眼神凶狠如小兽的女孩,皱纹深刻的脸上写满了复杂。他叹了口气:“少爷,您的手…”
“死不了!” 伊索沃粗暴地打断他,抱着薇忒,踉跄着走向离壁炉最近的一间小客房。那是平时给访客的贴身仆人准备的,此刻成了唯一的选择。
————
房间不大,但干净整洁。伊索沃小心翼翼地将薇忒放在铺着干净亚麻床单的床上。接触到柔软的床铺,薇忒的身体反而绷得更紧了,她蜷缩起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湿透的、破烂的麻布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根根分明的肋骨。她警惕地扫视着房间,目光最后定格在伊索沃身上,充满了不信任和极度的不安。
老莫顿带着两个强壮的、脸色发白的中年女仆端着热水和干净的布巾进来。热水氤氲的热气让冰冷的房间有了些微暖意,但对薇忒来说,这更像是威胁的信号。
“少爷,让玛莎和琼来给她清理一下,换身干净衣服吧?您的手也需要处理。” 老莫顿尽量放柔声音。
“出去。” 薇忒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抗拒。她像只受惊的刺猬,竖起了全身的尖刺。
两个女仆吓得后退一步。老莫顿眉头紧锁。
“都出去!” 伊索沃深吸一口气,挡在床前,对着老莫顿和女仆们挥手,“东西放下,我来。”
“少爷!这不合规矩!她…” 老莫顿还想劝阻。
“规矩?!” 伊索沃猛地回头,沾满泥水的金发贴在额角,那双灰色的眼睛因为愤怒和疲惫而布满血丝,他指着床上瑟瑟发抖、眼神凶狠的女孩,“看看她!莫顿!看看她身上的伤!看看她现在的样子!去他妈的规矩!现在!立刻!出去!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进来!”
少年从未有过的严厉和失控让老莫顿彻底噤声,他深深看了伊索沃一眼,带着两个女仆默默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壁炉的火光跳跃着,在墙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薇忒依旧死死盯着他,身体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剧烈颤抖。
伊索沃看着床上那个小小的、充满敌意的身影,再看看自己一片狼藉的模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疲惫感席卷而来。他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走到水盆边,用没受伤的左手笨拙地拧干一条温热的布巾。
他拿着布巾,慢慢地、一步一步地靠近床边,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如同靠近一只随时会暴起伤人的野兽。
“别怕…”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重复着在拍卖场外说过的话,“没有人会伤害你…我只是…想帮你擦擦,暖暖身子…你冷得在发抖…” 他伸出手,布巾离薇忒沾满泥污的脸颊还有一尺远。
薇忒猛地缩头,喉咙里再次发出低沉的威胁声,眼神凶狠依旧,但伊索沃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恐惧和无助。
僵持着。时间仿佛凝固。只有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薇忒牙齿打颤的声音。
伊索沃没有收回手,也没有再靠近。他保持着那个递出布巾的姿势,手臂因为脱力和寒冷而微微发抖,手上的伤口在温热的湿气刺激下更加疼痛。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眼睛坦然地迎视着薇忒充满戒备的暗绿色瞳孔,里面没有强迫,没有不耐烦,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和…笨拙的关切。
一秒,两秒…十秒…
薇忒剧烈起伏的胸膛慢慢平复了一些,凶狠的低吼渐渐弱下去,变成了急促的喘息。她依旧死死盯着伊索沃,但身体紧绷的力道似乎松懈了一丝丝。
也许是因为极度的寒冷和虚弱终于压倒了警惕,也许是因为伊索沃手上那个被她咬出的、还在渗血的伤口太过刺眼,也许…仅仅是因为他那双眼睛里,有着她从未在任何人眼中见过的、一种名为“真诚”的东西。
终于,当伊索沃的手臂抖得快要支撑不住时,薇忒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点了一下头。那动作细微得如同蜻蜓点水,更像是一次无意识的抽搐。
但对伊索沃来说,这己经足够了。他心头一松,小心翼翼地、用最轻柔的力道,将温热的布巾贴上薇忒冰冷、沾满污泥的脸颊。
当温热柔软的布巾触碰到皮肤的瞬间,薇忒的身体猛地一颤,像被电流击中,下意识地又想躲闪。但伊索沃的动作异常轻柔,只是轻轻擦拭着,避开她脸上明显的伤痕。温热的触感驱散了雨水的冰冷,也似乎带走了一丝长久以来凝固的麻木。
她紧绷的身体,在温热的擦拭下,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松懈下来。暗金色的眼睛里,那层厚厚的、死寂的灰烬,在壁炉温暖的火光映照下,似乎融化了一角,露出底下深藏的、属于一个看上去十多岁孩子的脆弱和茫然。
伊索沃专注地擦拭着,小心翼翼,避开那些狰狞的伤口。他擦去她头发上的污泥,露出底下黯淡却独特的淡绿色。他擦洗她瘦得皮包骨的手臂和小腿,看着那些新旧交叠的鞭痕和烙铁印,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每一次触碰,薇忒的身体都会微微瑟缩,但不再有攻击的意图,只是默默地承受着,那双暗绿色的眼睛,渐渐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不再凶狠,只剩下疲惫和一丝不知所措。
清洗的过程漫长而沉默。伊索沃笨拙地帮她换上老莫顿放在门口的一套干净的、最小号的女仆衬裙。薇忒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般任由他摆布,只是在伊索沃不小心碰到她背上一条深可见骨的旧伤时,才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终于,当薇忒被裹在一条厚厚的、干净的毛毯里,安置在壁炉前铺着软垫的椅子上时,她看起来终于不那么像个随时会碎掉的泥娃娃了。湿漉漉的淡绿色头发贴在脸颊旁,衬得小脸更加苍白,但至少不再冰冷刺骨。
伊索沃累得几乎虚脱,一屁股坐在她对面的地毯上,背靠着壁炉的砖石,温暖驱散着他身上的寒意。他看着薇忒,她也抬起眼看着他。两人隔着跳跃的火焰,第一次在安全和温暖的环境下,真正地“看”着对方。
“我叫伊索沃,” 少年再次自我介绍,声音有些沙哑,“伊索沃·柯加沙。”
薇忒沉默着,只是用那双褪去了凶狠、显得格外大的暗绿色眼睛看着他,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湿气。
“你…你叫什么名字?” 伊索沃小心翼翼地问。
薇忒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她似乎己经忘记了如何说话,或者说,从未觉得自己的名字有什么意义。
“没关系,” 伊索沃连忙说,露出一个疲惫但温和的笑容,“等你愿意告诉我,或者…我给你起一个?嗯…淡绿的头发…像月光下的新苗…薇忒?意思是…生命?” 他胡乱地说着,只是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很适合她。
薇忒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只是慢慢低下头,看着自己裹在毯子里、终于不再发抖的双手。壁炉的火光在她眼中跳跃,在那片暗金色的余烬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重新燃起了一点点的火星。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和马洛里医生谨慎的声音:“少爷?我…我可以进来吗?”
新的挑战即将到来。但至少在这个雨夜,在这个温暖的小房间里,一道由鲜血、雨水、笨拙的善意和壁炉火光共同构筑的、极其脆弱的桥梁,己经在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之间,悄然架起。而那个名为“薇忒”的生命,在经历了漫长的寒冬后,终于感受到了一丝名为“生”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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