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妫兰裳的绣楼里浮着层淡白的纱。
她推开门时,木门槛发出极轻的"吱呀"声,案几上那半朵歪扭的牡丹便从晨雾里浮了出来——是昨日嫡妹妫玉簪故意撞翻绣绷时留下的,针脚像被踩乱的蛛丝。
油布包在她掌心还带着体温。
她解绳结的手指有些发颤,三年前裴砚舟摔碎并蒂莲银簪时,她也是这样抖着去捡碎片的。
可这次不同,她想着,指尖抚过账本边缘被茶渍晕染的褶皱,这次她要握的不是碎银,是真相。
"兰裳姐?"姬小六的脑袋从她肩后探过来,发梢还沾着巷口的露水,"这纸...怎么湿乎乎的?"
妫兰裳没答话。
她从袖中摸出一方帕子,帕角绣着半片褪色的荷瓣——是从前在将军府时,给裴砚舟绣箭囊剩下的边角料。
帕子底下压着张皱巴巴的纸巾,边缘焦黑,中间洇着块深褐的茶渍,像片枯了的梧桐叶。
"这是昨夜在当铺后巷捡的。"她将纸巾覆在账本"裴字号"三个字上,"老周头擦茶盏总爱用粗麻纸,我瞧着他倒茶时,茶水溅在账本上的痕迹,和这纸的纹路......"
话音未落,李校尉突然低喝一声:"看!"
晨光照着纸巾,原本墨色清淡的字迹像被泼了热酒,渐渐浮起新的痕迹。"裴字号"三个字下方,一行细小的数字从茶渍里钻了出来,像蚯蚓在泥里拱动;再往右,"北境黑风岭"的"黑"字旁边,竟多出个模糊的"吴"字,墨迹淡得像没干透的雨。
姬小六的指甲掐进桌面:"这...这是密码?"他突然抓起账本翻页,"兰裳姐你看!
每处'裴字号'旁边都有茶渍!
上个月我在西市茶铺听人说,鸿福当铺的吴东家爱喝雀舌,那茶泡出来的水色......"
"是雀舌的茶渍。"妫兰裳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指尖顺着新显的字迹游走,"雀舌茶汤色浅黄,老周头擦盏时若沾了茶汤,纸纤维会膨胀,再用热蜡一熨......"她抬头时,眼底亮得惊人,"三年前裴家被参'通敌',头一份折子就是吴文远递的。
原来他早就在用裴家的名义调粮,再把脏水泼到裴家头上!"
李校尉的手重重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盏跳了跳:"难怪这两年北境军粮总差三成!
末将当年跟着老将军运粮,每批粮草都要记'裴字号',原是防着被人冒领......"他突然哽住,喉结滚动两下,"原来这些账册里的'裴字号',根本不是裴家通敌的证据,是吴文远偷粮的遮羞布!"
姬小六的眼睛红了:"兰裳姐,咱们把这些账本拿到御史台,看吴文远还怎么抵赖!"他说着就要去收油布包,却被妫兰裳按住手腕。
"别急。"她的拇指压着新显的"吴"字,"吴文远能买通当铺,就能买通御史台的人。"她侧头看向李校尉,"裴将军现在在北境巡防,最快也要三日才能回来。
这三天里,咱们得把证据捂严实了。"
李校尉立刻抱拳:"末将这就去联络旧部,在西市米仓加派人手——"
"等等。"妫兰裳突然皱眉,视线落在账本最后一页。
那里有块更深的茶渍,形状像朵重瓣牡丹,和她绣绷上那朵歪扭的牡丹竟有几分相似。
她猛地抬头,"小桃呢?
她今早回当铺,老周头有没有起疑?"
"小桃走时把碎银贴身收着,说是给她娘抓药。"姬小六挠了挠头,"那丫头机灵,应该......"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绣楼的窗纸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半截靛青裙角——是大房的二等丫头春杏,手里端着个青瓷茶盘。
"兰姑娘,夫人说您昨夜没回房,让奴婢送碗安神汤。"春杏的声音甜得发腻,茶盘里的盖碗"当啷"响了声,"夫人还说,这茶是吴东家新送的雀舌,可金贵着呢......"
妫兰裳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看着春杏腕间晃动的银铃铛——和昨夜巷口捕快袖中露出的铃铛纹路一模一样。
"春杏,你腕子上的铃铛......"她笑着起身,指尖虚虚碰了碰那铃铛,"倒和东市王银匠新打的款式像。"
春杏的脸"刷"地白了。
她猛地后退两步,茶盘里的盖碗摔在地上,溅起的茶水在青砖上洇出个圆——和账本上的茶渍,分毫不差。
"兰姑娘慢用,奴婢...奴婢去收拾碎瓷片。"春杏转身就跑,裙角扫过门槛时带起阵风,把案几上的纸巾吹得翻了页。
妫兰裳弯腰拾起纸巾,发现背面有行极小的字,是小桃的笔迹:"老周头翻了我包袱,晨时有人来问'昨夜可有人动账册'。"
她攥紧纸巾,指节发白。
窗外的晨雾不知何时散了,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账本上,"吴文远"三个字被晒得发亮,像把淬了毒的刀。
"小六,去西市米仓。"她把油布包塞进李校尉怀里,"李叔,带旧部守着,若有生面孔靠近......"
"末将明白。"李校尉拍了拍腰间的短刀,"活的还是死的?"
妫兰裳扯了扯鬓边的并蒂莲银簪,裂痕硌得掌心生疼。
她望着春杏跑远的方向,轻声道:"要活的。"
姬小六刚跨出绣楼,院外突然传来门环的响动。
弃妃点兵:将军心尖藏明月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弃妃点兵:将军心尖藏明月最新章节随便看!"妫府的人听着!"粗哑的男声撞开晨雾,"京兆府林捕头查案,速速开门!"
妫兰裳的手指在账本上顿住。
她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午后的日头把青瓦晒得发烫,蝉鸣在廊下的石榴树上扯成碎线。
妫兰裳刚将账本锁进雕花檀木匣,院外便传来门环撞击声,比晨时更重三分。
"兰姑娘,林捕头说要见您。"小桃的声音从廊下飘进来,带着刻意压下的慌乱。
她昨日才从当铺回来,鬓边还别着片蔫了的茉莉,是出门前妫兰裳塞给她的——既是遮人耳目,也是让她闻着花香壮胆。
妫兰裳抚了抚鬓角的并蒂莲银簪,裂痕在指腹上硌出个浅红印子。
她抬眼看向李校尉,对方正握着短刀站在门后,刀鞘与门框相抵,发出极轻的"咔嗒"声。
姬小六缩在窗下,手里攥着块砚台,指节泛白。
"请林捕头到花厅。"她理了理月白衫袖,声音清浅得像檐角垂落的铜铃,"小桃,把新得的云雾茶沏上。"
花厅的竹帘被风掀起半幅,林捕头的皂靴先踏了进来。
他西十来岁,络腮胡里沾着星点茶渍,腰间的捕快腰牌晃得人眼花。
身后跟着两个衙役,一个抱着水火棍,另一个目光在香案、博古架上扫来扫去,最后落在妫兰裳怀里的檀木匣上。
"妫姑娘,得罪了。"林捕头抱了抱拳,却不坐下,"西市鸿福当铺昨夜失窃,老周头说有人翻了账册。
您昨日去过当铺?"
"昨日小桃去当首饰给她娘抓药。"妫兰裳指尖点了点案上的茶盏,青瓷盏底还凝着层白雾,"小桃是我房里的丫头,我让她去的。"
林捕头的目光在小桃脸上停了停。
小桃正垂着头倒茶,手腕上的银镯碰着壶柄,"叮"地轻响——那是妫兰裳今早塞给她的,和春杏腕间的铃铛同个款式。
"当铺丢了什么?"妫兰裳端起茶盏,雾气漫上眼睫,"若需对质,小桃随传随到。"
"倒没丢东西。"林捕头扯了扯嘴角,伸手接过茶盏,"就是账册被翻得乱,老周头说茶渍都蹭花了。"他仰头饮尽,喉结滚动时,络腮胡下的青筋跳了跳,"妫姑娘这茶...真香。"
妫兰裳看着他杯沿残留的茶渍——浅黄中带着丝金红,和账本上那片"梧桐叶"分毫不差。
她心口微松,面上却仍挂着笑:"是云雾茶,吴东家前日送的。
大人若喜欢,改日我让小桃包些送去。"
林捕头的手指在茶盏上顿了顿。
他突然凑近,皂靴碾过地上的碎瓷片——正是晨时春杏摔碎的盖碗。"听说姑娘从前在将军府当差,懂些兵书?"他的声音突然压低,"有些事,还是少管为妙。"
廊下的石榴树被风刮得摇晃,有片叶子落在林捕头肩头。
妫兰裳盯着那片叶子,看它随着他的动作滑进衣领,像根扎进肉里的刺。"大人说的是哪般事?"她歪头,"我个深宅女子,能管什么?"
林捕头的眼神冷了冷。
他甩了甩袖袍,转身往外走,衙役跟着鱼贯而出。
走到门槛时,他突然回头:"对了,老周头说茶渍里藏着字——莫不是有人想往裴将军身上泼脏水?"
妫兰裳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望着林捕头的背影消失在垂花门外,听见李校尉的短刀"唰"地入鞘,姬小六的砚台"咚"地砸在桌上。
"这老匹夫收了吴文远的钱!"李校尉一拳砸在门框上,"末将去砍了他——"
"砍了他,谁证明吴文远买通捕快?"妫兰裳掀开檀木匣,取出账本的誊录副本,"他方才喝的茶,是用吴东家送的雀舌混着云雾茶沏的。
茶渍留在杯上,等裴将军回来,拿他的杯子和账本比对......"她顿了顿,将副本塞进姬小六怀里,"即刻去北境,找赵铁骑将军。
这是裴将军旧部,他信得过。"
姬小六攥紧副本,发梢扫过她手背:"兰裳姐,你呢?"
"我留在府里。"妫兰裳摸出帕子擦了擦茶盏,帕角的荷瓣被茶渍染得更深,"吴文远要的是账本原件,我得看着它。"她转向李校尉,"你带旧部守在后院地窖,若有生人闯进来......"
妫兰裳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并蒂莲银簪的裂痕在夕阳下泛着冷光。"活的。"她轻声道,"要活口。"
暮色漫上屋檐时,小桃端着药碗进来。"兰姑娘,夫人让送的安神汤。"她揭开碗盖,药香混着丝若有若无的茉莉香飘出来——那是她藏在碗底的半朵鲜花。
妫兰裳接过药碗,目光透过窗纸,看见西角门处有个身影一闪。
是姬嬷嬷,主母身边的老仆,正缩着脖子往佛堂方向走,手里攥着块黑布,在暮色里像团化不开的墨。
"小桃,去佛堂看看。"她放下药碗,"就说我想求支平安签。"
小桃刚跨出门槛,窗外突然落下雨点,打在青瓦上"噼啪"作响。
妫兰裳望着雨幕中姬嬷嬷的背影,听着远处传来的梆子声,突然想起三年前裴砚舟摔碎银簪那晚——也是这样的夜雨,也是这样的梆子声,敲得人心慌。
她摸出帕子擦了擦手,帕角的荷瓣被雨水洇开,像朵即将绽放的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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