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裹着风斜打进窗棂时,妫兰裳正将药碗推到小桃手里。"去佛堂的路滑,把油纸伞带着。"她指尖触到碗沿的余温,混着那缕若有若无的茉莉香,突然顿住——这味道像极了嫡母陈氏房里的熏香。
小桃应了声,抱着伞跑出门去。
妫兰裳扶着窗沿望出去,雨幕里姬嬷嬷的身影己没入西角门,青灰色的裙角沾着泥点,像是被谁扯着往佛堂方向拽。
她攥紧帕子,帕角的荷瓣被雨水洇得透湿,那是三年前裴砚舟亲手绣的,针脚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兰姑娘?"小桃的声音从院外飘来,"佛堂门闩着,我敲了半天没人应。"
妫兰裳的指甲掐进窗棂的木缝里。
她记得佛堂每日寅时三刻会开,今日却反常落锁——定是有人不想被人看见。
雨越下越急,檐角铜铃被风吹得乱响。
妫兰裳摸出妆匣里的银哨含在齿间,轻轻吹了声短哨。
不过半盏茶工夫,廊下便闪过个佝偻的身影——是姬嬷嬷,她的鬓发全湿了,手里的黑布裹着团东西,水珠正顺着指缝往下滴。
"姑娘。"姬嬷嬷缩着脖子挤进门,反手闩上房门,"方才老奴跟着二姑娘去了佛堂后巷。"她掀开黑布,露出半截被雨水泡软的绢帕,"二姑娘和沈侧妃在墙根说话,老奴离得近,听见一句'三日后,城南渡口,有人接应'。"
妫兰裳的呼吸陡然一滞。
沈侧妃是当今太子侧妃,三年前"通敌案"里曾递过状纸指证裴家——她与兰若勾结,必是冲着裴家旧案来的。
"嬷嬷辛苦。"她接过绢帕,见边角绣着并蒂莲暗纹,正是沈侧妃惯用的样式,"去换身干衣裳,明早来绣楼。"
姬嬷嬷退下后,妫兰裳对着烛火展开绢帕。
雨水泡开的墨迹里,隐约能看见"族谱"二字——族谱?
妫氏的族谱锁在祠堂密室,除了家主无人能进,兰若要那东西做什么?
一夜未眠。
次日清晨,绣楼里飘着新焙的龙团茶香。
妫兰裳倚在湘妃竹榻上,看姬小六把最后一粒花椒塞进腰间的布囊——这是他扮成花椒贩子的行头。"兰若这月去了七次佛堂,三次祠堂。"她端起茶盏,茶沫里映出姬嬷嬷佝偻的身影,"嬷嬷说她与沈侧妃碰头,小六去城南渡口盯着,务必查清接应的是谁。"
"是。"姬小六应着,随手把花椒囊甩到肩上,"姑娘放心,我扮成卖花椒的,就算他们长了天眼也认不出。"
姬嬷嬷攥着帕子补了句:"二姑娘昨日收了个包裹,是陈妈妈从后门递的,老奴瞅着像封信。"
妫兰裳的指节抵着茶盏,烫得发红。
她想起昨夜绢帕上的"族谱",突然开口:"嬷嬷去祠堂看看,密室的封条可还在。"
"是。"两人应了声,一前一后出了绣楼。
日头爬到东墙时,姬小六的消息传回——城南渡口泊着艘黑帆小舟,船尾刻着金蟾标记,两个黑衣人正往麻袋里装东西,看形状像是书册。
妫兰裳捏着茶盏的手突然收紧。
金蟾标记是沈府暗卫的暗号,三年前裴家军粮被劫,劫粮队的刀鞘上也刻着金蟾。
"小桃,去把李校尉叫来。"她望着窗外渐亮的日光,并蒂莲银簪的裂痕在光下像道伤口,"告诉将军旧部,今晚子时,城南渡口。"
午后,妫兰若的绣鞋碾着青石板进了陈氏院子。
她掀起湘帘时,腕间的翡翠镯子撞在门框上,"当啷"一声脆响。
"母亲。"她凑到陈氏耳边,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女儿今日去祠堂,见密室的封条松了道缝......"
陈氏的手指在椅把上叩了两下。
窗外的鹦鹉突然扑棱着翅膀,撞得竹笼"哗啦"响,惊得妫兰若缩了缩脖子。
"先别急。"陈氏端起茶盏,茶烟模糊了她的眉眼,"等你拿到东西......"
妫兰若望着案头那封未拆的信,封皮上的金蟾印记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她摸了摸袖中硬物——那是方才在祠堂捡的铜钥匙,不知能不能开密室的锁。
雨过天晴的风掀起窗纱,吹得信笺"哗啦"作响。
妫兰若打了个寒颤,突然觉得这风里,有股子血锈味。
午后的日头把陈氏院里的竹帘晒得发烫,妫兰若掀开帘子时,腕间翡翠镯子撞在门框上,又发出那声脆响。
陈氏正对着妆台抿胭脂,镜子里映出女儿泛红的耳尖,像只偷到腥的小猫。
"母亲。"妫兰若凑到软榻边,从袖中摸出半页泛黄的纸,边角还沾着祠堂香灰,"女儿今早趁守祠的周妈打盹,用铜钥匙开了密室暗格——您瞧,这是族谱残页,上面记着父亲当年过继的事。"她指尖戳着纸角一行小字,"吴大人说,只要把这给了他,就能坐实我才是嫡出的证据。"
陈氏放下胭脂盒,接过残页时指甲在"妫明远 继室苏氏出"几个字上轻轻划了道痕。"吴文远是太子詹事,能说动宗正寺改族谱?"她抬眼时眉梢微挑,窗外蝉鸣突然拔高,惊得妆台上的珠花颤了颤。
"他昨儿差人送了信。"妫兰若从腰间锦囊里摸出封皮,金蟾印记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说只要事成,不仅让我认祖归宗,还能求皇上赐婚——"她顿了顿,声音突然低下去,"说是要许配给三皇子侧妃的表弟。"
陈氏的手指在案几上叩了两下。
鹦鹉突然扑棱着翅膀撞竹笼,"哗啦"声里,她瞥见女儿耳后未擦净的香灰,"你进密室时可曾碰了封条?"
"就轻轻揭起一道缝。"妫兰若绞着帕子,"再说那老东西(指妫兰裳)整天缩在绣楼,能知道什么?"
陈氏突然把残页拍在案上,茶盏里的碧螺春溅出几滴,"你当她是三年前刚被休的弃妇?"她指节抵着女儿额头,"当年裴砚舟送她的并蒂莲簪子,她至今戴着;你上月在佛堂和沈侧妃说话,她能派姬嬷嬷跟着——"
"母亲!"妫兰若后退半步,翡翠镯子磕在桌角,"我都按您说的,每次出门都绕三条巷子,连陈妈妈递包裹都挑半夜——"
"闭嘴。"陈氏抓起茶盏抿了口,茶烟模糊了眉眼,"明日起你装病,莫要再往祠堂跑。
等吴文远的人接应了族谱......"她盯着女儿发顶,"再风光做你的嫡长女。"
妫兰若盯着案头那封未拆的信,金蟾印记像只睁着的眼。
她摸了摸袖中铜钥匙,突然觉得后颈发凉——方才在祠堂暗格里,除了族谱,似乎还压着块带血的碎玉......
暮色漫进绣楼时,姬嬷嬷的脚步比平日更轻。
她掀开湘妃竹帘,见妫兰裳正借着月光比对两封信笺:一封是从兰若房里偷抄的吴文远笔迹,另一封墨迹未干,"三日后辰时,于城南渡口接应,事成后即刻扶你上位"几个字还带着墨香。
"姑娘,这仿得可像?"姬嬷嬷把信塞进檀木匣,又沾了点茶渍在边角,"老奴特意用了沈侧妃送的松烟墨,连折痕都照着兰若那封金蟾信压的。"
妫兰裳捏着信笺对着烛火,阴影里金蟾印记若隐若现。"兰若贪慕虚荣,见着'扶你上位'必定坐不住。"她指尖划过"城南渡口"西字,"沈侧妃的人昨日在渡口装书册,今日兰若收了这信......"
"她定要亲自去确认。"姬嬷嬷搓了搓手,"老奴方才去厨房,听小丫头说二姑娘房里熄了灯,可窗缝里还透着光——准是在看这封信。"
绣楼外的更夫敲过三更,妫兰裳推开窗,晚风裹着荷香涌进来。
她望着院外那株老槐树,枝桠在地上投下蛛网般的影子,"小六呢?"
"在后院马厩,扮成赶车的,车棚里藏着裴将军旧部李校尉的腰牌。"姬嬷嬷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这是城南渡口的地形图,老奴按您说的,标了芦苇荡和暗礁的位置。"
妫兰裳接过布包,指腹蹭过粗糙的麻线——这是裴砚舟当年教她画的军用地形图,"兰若若带族谱去,沈侧妃的人必定要灭口;她若不带......"她望着月亮在窗纸上的倒影,"沈侧妃等了三年,不会轻易罢手。"
"姑娘,时辰不早了。"姬嬷嬷帮她拢了拢披风,"明日辰时前,老奴和小六在西角门等您。"
妫兰裳转身时,并蒂莲银簪的裂痕在烛火下闪了闪。
她摸出妆匣里的银哨含在齿间,轻轻吹了声——这是与裴家旧部联络的暗号。
窗外传来一声夜枭啼鸣,应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更漏又响了两声,绣楼的烛火渐次熄灭。
妫兰裳倚在窗前,望着府墙外的灯火,轻声道:"三日后的城南渡口......"她的声音被风卷走,余下半句话藏在袖中紧攥的地形图里,"该清的账,也该算了。"
夜色渐深,妫兰若的绣楼里突然亮起一盏灯。
她捏着那封伪造的信,指尖把"扶你上位"西个字磨得发毛。
窗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她摸出袖中铜钥匙,又看了眼案头未收的族谱残页——明日辰时,城南渡口......
辰时刚过,妫兰若提着青布包袱站在镜前,包袱角露出半页泛黄的纸。
她最后望了眼妆台,把翡翠镯子往腕上推了推,推门时撞得铜铃乱响,脚步声顺着青石路往府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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