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三刻的阳光刚爬上妫府青瓦,妫兰若的绣楼木门"吱呀"一声被撞开。
她提着青布包袱的手在门框上擦出红痕,却浑不在意,只盯着廊下那株老槐——枝桠间晨露坠落,正砸在她脚边的青石上,溅起星点水痕。
"二姑娘这是要去哪儿?"门房张巡检的声音从角门传来,半是探问半是拦阻。
兰若顿住脚步,翡翠镯子在腕上滑了滑,撞出细碎的脆响。
她余光瞥见张巡检目光扫过她的包袱,指尖悄悄攥紧了袖中银锭——这老东西前日还收过她的珠花,此刻倒装起正经来了。
"去城外报国寺还愿。"她扬起下巴,将包袱往身后藏了藏,"母亲昨儿夜里梦到先祖母,特意让我去上柱香。"话音未落,银锭己顺着袖口滑进张巡检掌心。
那老东西捏了捏分量,立刻堆起笑:"姑娘慢走,小的这就开门。"
巷口的马车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半柱香。
兰若隔着三步远便看见青布车棚上压着的苇叶——和信里说的"车棚缀三茎芦苇"分毫不差。
车夫裹着灰布棉袍,帽檐压得低低的,只露出半张晒得黝黑的脸:"二姑娘,请。"
兰若扶着车辕上车时,车板发出"吱呀"轻响。
她坐定后掀开帘角,见车夫正把长鞭甩得噼啪响,这才放下心——前日里沈侧妃的暗卫也是这样赶车,鞭梢总爱绕着马耳梢打旋儿。
马车碾过青石板的颠簸里,兰若解开包袱角。
泛黄的族谱残页上,"裴氏嫡妻妫氏"几个字被墨线重重勾过,边缘还沾着暗红的渍——听说是裴家血案里溅上的。
她指尖抚过那行字,喉间泛起甜腥的兴奋:只要把这残页和那封"通敌"密信交给吴大人,定北王妃的位置...不,说不定能更进一步。
城南渡口的芦苇荡在晨雾里若隐若现。
兰若刚掀帘下车,便有穿短打的黑衣人从芦苇丛里钻出来,腰间短刀的金属光泽刺得她眯起眼。"东西呢?"黑衣人甲劈手来抢包袱,兰若慌忙后退半步,踩进浅滩的泥水里:"吴大人说过,我交了东西,他便让我做...做..."
"做定北王妃?"
清冷的男声从她背后响起。
兰若猛地转身,只见方才的车夫正站在五步外,帽檐己被他掀到脑后,露出一双冷得像淬过冰的眼睛——那根本不是普通车夫,眉骨处有道月牙形的疤痕,正是前日里在沈侧妃院外见过的暗卫!
"你...你不是..."兰若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她想跑,却发现芦苇丛里不知何时冒出七八个便衣,腰间绣着镇北军特有的云雷纹。
黑衣人甲想拔短刀,手腕却被人扭到背后,疼得他跪进泥里:"小的就是跑腿的!
吴大人说只要拿到东西就..."
"拿到东西好灭口?"车夫冷笑一声,从怀里摸出个檀木匣。
兰若看着那匣子上的茶渍——和她今早收到的那封金蟾信上的痕迹一模一样,忽然想起昨夜绣楼外的夜枭啼鸣,想起姬嬷嬷往信上沾茶渍时说的"连折痕都照着压"。
她膝盖一软,青布包袱"啪"地摔在泥里,族谱残页浸了水,"裴氏嫡妻"西个字晕成一团模糊的墨。
"把人押去巡检司。"车夫挥了挥手,两个便衣架起兰若的胳膊。
她挣扎着去抓泥里的族谱,指甲缝里全是淤泥:"你们不能这样!
我有信!
信里说..."
"信里说的,正是你通敌的罪证。"车夫弯腰捡起那页族谱,指腹蹭过"妫氏"二字,"三日前有人仿了金蟾印,引你带罪证来渡口——你当那信是谁写的?"
兰若突然想起昨日傍晚,姐姐房里飘来的松烟墨香。
她浑身发冷,后槽牙撞得咯咯响:"妫兰裳...是她...她怎么敢..."
"她怎么不敢?"车夫将族谱收进怀里,目光扫过渡口方向。
晨雾里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隐约能听见"张巡检"的呼喊。
他摸出枚青铜腰牌,在指尖转了转——腰牌正面刻着"镇北军",背面是朵并蒂莲,裂痕在阳光下闪了闪。
"奉大小姐之命。"他对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将腰牌往腰间一挂,"查案。"张巡检的喘息声比马蹄先撞进芦苇荡。
他扶着腰间的铜哨踉跄跑来,青灰色差服下摆沾了半片泥,额角的汗珠子砸在草叶上:"二姑娘!
方才门房说您..."话音戛然而止——泥滩上倒着的青布包袱、被反剪双臂的黑衣人、还有那枚在姬小六指尖泛着冷光的腰牌,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奉大小姐之命查案。"姬小六拇指压着腰牌背面的并蒂莲裂痕,声音像淬了霜的刀,"张巡检可是要拦?"
张巡检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前日里二姑娘塞给他的珠花还在枕头底下压着,此刻却觉得那珠子硌得后颈生疼。
他偷眼去看被架着的兰若,正撞进对方几乎要吃人肉的眼神,喉结动了动,终究是后退半步,差服下摆扫过泥滩:"小的...小的就是来问问需不需要帮手。"
"帮手?"兰若突然暴起。
她踹开脚边的泥块,溅得架着她的两个镇北军士兵裤脚全是泥点,另一只手猛地去抓离自己最近的芦苇秆——秆子尖扎进掌心也不觉得疼,只拼了命往渡口外挣:"放开我!
我要见母亲!
我要回府!"
"二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沙哑的女声从她左侧传来。
兰若偏头,正撞进姬嬷嬷的视线里。
老妇裹着靛青粗布裙,袖口沾着浆洗过的皂角香,可那双臂却像铁钳似的箍住她腰腹——她分明记得这老妇前日还在厨房剥莲子,此刻力气却大得惊人,连她挣扎时踢起的泥点都沾不上老妇半片衣角。
"我做错什么了?"兰若突然哭嚎起来。
泪水混着脸上的泥往下淌,打湿了月白衫子前襟:"我不过是想替母亲管中馈,想让庶女也能风风光光站在嫡女前头!
我不过是...不过是想成为像姐姐那样的人!"
"像我?"
清泠的声音像片薄冰,从芦苇荡深处漫过来。
兰若猛地抬头。
晨雾不知何时散了些,露出阴影里立着的身影——月白缠枝莲褙子,青丝用檀木簪松松挽着,正是她最恨又最想成为的那个人。
妫兰裳手里捏着张泛黄的信笺,在风里轻轻抖着,"你可知,这信上的金蟾印,是你亲手盖的?"
"不可能!"兰若瞪圆了眼睛。
她记得昨日午后,绣楼里飘着沈侧妃送的沉水香,有个小丫鬟捧着锦盒来:"二姑娘,这是吴大人托人送来的平安符。"她掀开盒盖,里面除了符纸,还有枚刻着金蟾的铜印,说是能镇宅。
她鬼使神差蘸了朱砂,在信纸上盖了个印——可那信纸上写的明明是"报国寺还愿",怎么会...
"吴文远要的从来不是你的忠心。"兰裳往前走了两步,鞋尖碾过泥里的族谱残页。"他要的是能替他顶罪的棋子,要的是把水搅浑的后手。
你以为递上裴家血案的族谱,就能换定北王妃的位置?"她忽然笑了,可那笑意没进眼睛里,"你连他的暗卫都认不出——沈侧妃的暗卫眉骨有朱砂痣,吴文远的暗卫...眉骨有道月牙疤。"
兰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方才那个"车夫"正弯腰捡起地上的青布包袱,眉骨处的疤痕在阳光下泛着白,像道永远结不了痂的伤。
她突然想起昨夜绣楼外的夜枭啼鸣,想起姬嬷嬷往信上沾茶渍时说的"连折痕都照着压",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来:"你...你早就知道?"
"从你偷翻我房里的《武经总要》开始。"兰裳展开那封信,墨迹在风里浮动,"从你往我茶盏里投巴豆,却错把我要送给裴将军的密信掉进茶渍里开始。"她指尖划过信尾的金蟾印,"我让人仿了你的笔迹,又仿了吴文远的金蟾印——你不是一首想当棋手么?
今日便让你看看,谁才是局中人。"
兰若突然觉得嘴里发苦。
她望着兰裳袖中露出的半截绣绷,那上面的并蒂莲针脚细密,和裴将军腰牌上的纹路分毫不差。
泥滩上的水洼里映出她的脸,肿得像发面馒头,哪有半分"未来主母"的模样?
"押去巡检司。"姬小六挥了挥手,两个士兵架着兰若往停在渡口的马车走。
兰若被拖过兰裳身边时,突然用尽最后力气喊:"母亲不会饶了你!
她房里还藏着...藏着..."
"藏着当年裴家血案的密报?"兰裳的声音轻轻飘过来,"我知道。"
兰若的话卡在喉咙里。
她看着兰裳俯身捡起族谱残页,指尖抚过"裴氏嫡妻妫氏"几个字,像是在抚弄一件最珍贵的玉器。
晨风吹起她的鬓发,露出耳后一点朱砂痣——那是当年她嫁去将军府时,裴将军亲手点的,说是"明月耳上痣,照我铁甲寒"。
"回府。"兰裳将族谱和信件收进檀木匣,对姬嬷嬷点了点头。
老妇应了声,转身去牵停在芦苇丛边的青骢马。
兰若被推进马车的刹那,看见兰裳翻身上马的动作——利落得像当年在演武场,她骑在马上替裴将军递箭的模样。
"大小姐。"姬小六走到马边,压低声音,"方才张巡检说,今日午后妫府大堂有客。
说是...沈侧妃的母家表亲要来拜访。"
兰裳的手指在马缰上顿了顿。
她望向远处渐起的尘烟,那里是妫府朱红的大门,此刻正有几个仆役在扫门前的青石板。
风里飘来线香的味道,混着新晒的锦被香,倒像是要办什么喜事。
"知道了。"她踢了踢马腹,青骢马扬起前蹄,溅起一片泥花。
檀木匣在她怀里微微发烫,里面装着的不只是族谱和信件,还有三年前那个雪夜,裴将军摔在她脚边的婚书碎片。
妫府的影壁己经能看见了。
朱漆大门上的铜环在阳光下闪着光,像两只等着猎物的眼睛。
兰裳摸了摸腰间的檀木匣,唇角勾起极淡的笑——今日这出戏,该是时候唱到堂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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