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那场惊心动魄的大火和血腥搏杀，像一块巨石砸进深潭，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最终演变成一场席卷整个前朝后宫的滔天巨浪！
福顺的尸体被拖走了，留下殿内一片狼藉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焦糊味。沈知意被萧彻强行按在临时安置的软榻上，张太医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被拎来，抖着手给她处理腰侧那道不算深、却足够惊心的刀口，以及后背的撞击伤。安胎药被灌下去，沈知意苍白着脸，手指却始终死死攥着那个染血的黑铁盒子。
萧彻站在一旁，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整个偏殿如同冰窖。他看着沈知意染血的衣襟，看着她因为忍痛而微微颤抖的唇，看着她下意识护着小腹的动作，胸中翻涌的怒火和杀意几乎要破体而出！林晚棠！你找死！
“查！”他只吐出一个字，声音冷得像万载寒冰，砸在地上，“给朕掘地三尺！查清那老阉奴的底细！查清他是怎么混进来的！所有牵连之人，一个不留！”
高公公佝偻着腰，冷汗浸透了内衫，一个字不敢多说，立刻领命而去。整个皇宫瞬间如同绷紧的弓弦，无数暗卫、禁军如同嗅到血腥的猎犬，疯狂地扑向每一个可能藏污纳垢的角落。
长乐宫的余烬未冷，福顺那条深埋几十年的暗线就被连根拔起。御膳房倒泔水的老太监？一个看似不起眼的杂役，却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去——他年轻时曾是个心狠手辣的江洋大盗，手上沾满血腥，后来被仇家追杀重伤，是林晚棠的母亲，当时的林夫人偶然救了他一命，用天大的恩情和家人的性命胁迫，将他净身送进宫里，成了一颗只为林家服务的死棋！几十年如一日，潜伏在最肮脏的角落，等待唤醒。而唤醒他的信号，就是那枚刻着“棠”字的旧铜钱！
负责传递铜钱、最后被堵在狗洞旁吓晕过去的桂嬷嬷，更是竹筒倒豆子，将林晚棠如何疯狂、如何下达那玉石俱焚的焚宫杀令，交代得一清二楚！
人证、物证、动机、执行者……一条条冰冷的铁链，在萧彻震怒的意志下，以雷霆万钧之势，迅速铸成，死死锁定了栖梧宫那位曾经高高在上的贵妃！
**栖梧宫。**
大门上的封条被粗暴地撕开。沉重的宫门在刺耳的吱呀声中洞开，刺目的天光猛地涌入，照亮了殿内弥漫的绝望和死寂。
林晚棠依旧穿着那身皱巴巴的寝衣，赤着脚，蜷缩在角落里一堆破烂的锦缎中。几日水米未进，她整个人形销骨立，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只有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依旧燃烧着不甘和疯狂的余烬。
当看到萧彻那高大挺拔、裹挟着无边寒意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逆着光，如同审判之神降临时，林晚棠的身体猛地一颤！她像是被烫到，挣扎着想爬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哑声：“皇……皇上……臣妾冤枉……是沈知意……是她陷害臣妾……”
萧彻没有走进来。他站在门口的光影交界处，冷漠地俯视着角落里那个状若疯妇的女人，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深不见底的厌恶和冰冷的杀意。
高公公躬着身，捧着一个打开的、沉重的紫檀木托盘，一步步走到殿中央。托盘里，堆满了东西——福顺身上搜出的那枚染血的刻字铜钱、桂嬷嬷涕泪横流的供词、还有……沈知意死死护住的那个黑铁盒子里的东西！
高公公尖细的声音在死寂的大殿里响起，如同宣读着地狱的判词：
“罪妇林晚棠！御下不严，构陷妃嫔，证据确凿！”
“指使心腹太监福顺，于御膳房后巷纵火长乐宫，意图焚杀宸妃沈氏，谋害皇嗣！人证物证俱在！”
“勾结内务府总管王有福、孙得禄等人，多年克扣宫用，中饱私囊，数额巨大！”
“指使宫人，多次往长乐宫饮食中投毒未遂！”
“利用其父林国公、其兄林崇等人朝中势力，收受贿赂，卖官鬻爵，鱼肉百姓，罪证如山！”
“更甚者！经查，定北侯府赤铁矿一案，林家为夺矿脉，构陷忠良，致定北侯满门抄斩！此乃滔天之罪！”
“另……” 高公公的声音顿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从托盘底层，取出一份泛黄、边缘焦黑的陈旧案卷副本，“……经兰台秘档及旧人供述，先皇后沈氏……于三年前小产血崩薨逝一案……亦查有实据！乃罪妇林晚棠，买通先皇后贴身宫女，于安胎药中掺入‘碎骨子’剧毒！致一尸两命！”
“碎骨子”三个字，如同三道惊雷，狠狠劈在林晚棠头顶！
她猛地瞪大了眼睛，脸上最后一丝血色瞬间褪尽！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她在地，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不可能！那件事她做得天衣无缝！所有经手的人都灭口了！沈知意那个蠢货皇后也死透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被翻出来？！
“不！假的！都是假的！”林晚棠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爆发出凄厉的尖叫，手指着托盘，状若疯癫，“是沈知意！是那个妖妇伪造的！她恨我！她想我死！皇上！您不能信她！她才是妖孽！她迷惑了您！迷惑了……”
“住口！”萧彻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猛地炸响！带着帝王的雷霆之怒，瞬间压下了林晚棠所有的嘶吼！他一步步走进殿内，靴子踏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林晚棠的心尖上。
他走到林晚棠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堆令人作呕的垃圾。
“迷惑？”萧彻嘴角勾起一丝极冷、极残酷的弧度，“林晚棠，朕告诉你，朕从未像现在这般清醒！”
“你做的每一桩，每一件！桩桩件件，血债累累！铁证如山！容不得你抵赖！”
“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假孕争宠，自导自演小产嫁祸？你以为你林家做的那些肮脏勾当，真能瞒天过海？你以为你害死先皇后，害死定北侯府满门，害死那么多无辜之人，真能永埋地下？！”
他每说一句，林晚棠的身体就筛糠般抖一下，眼中的疯狂被巨大的恐惧一点点吞噬。
“朕容忍你，容忍林家，是为了稳住朝堂，是为了引蛇出洞，是为了看清你们这些魑魅魍魉的真面目！”萧彻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毁天灭地的怒意和一种被愚弄的暴怒，“可朕万万没想到！你竟敢！竟敢丧心病狂到对朕的皇嗣下手！竟敢在朕的眼皮底下纵火焚宫！竟敢三番五次，要置沈知意于死地！”
他猛地俯身，一把攥住林晚棠散乱肮脏的头发，强迫她抬起头，对上自己那双燃烧着熊熊怒火和冰冷杀意的眼睛！
“林晚棠！你该死！你们林家，都该死！”
头皮撕裂的剧痛让林晚棠发出凄厉的惨叫，但更痛的是萧彻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刻骨铭心的恨意和厌恶！那眼神，彻底击碎了她最后一丝幻想。
完了……真的完了……连最后一点帝王的旧情，也被她自己亲手焚毁了！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眼中的疯狂和怨毒终于彻底熄灭，化为一片死寂的灰败。她不再挣扎，不再嘶喊，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破布娃娃，任由萧彻攥着头发，眼神空洞地望着殿顶华丽的藻井。
萧彻嫌恶地松开手，林晚棠的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
他首起身，掏出一方雪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刚才碰过林晚棠头发的手指，仿佛沾上了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擦完，他将那方丝帕随手丢在地上，落在林晚棠眼前。
“罪妇林晚棠，”萧彻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冰冷和威仪，一字一句，清晰地传遍整个栖梧宫，也宣告着最终的审判，“毒害先皇后，谋害皇嗣，构陷忠良，贪墨宫用，结党营私，纵火行刺，罪无可赦！即刻褫夺一切封号，废为庶人！”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钉在如泥的林晚棠身上：
“赐——鸩酒！”
“不——！！！” 的林晚棠像是被这两个字烫到，爆发出生命中最后一声凄厉绝望的哀嚎！她猛地扑上前，想抱住萧彻的腿，“皇上！皇上饶命！臣妾知错了！臣妾再也不敢了！看在……看在臣妾伺候您多年的份上……饶臣妾一命吧！臣妾愿意去冷宫！愿意青灯古佛了此残生！皇上——！”
回应她的，是萧彻冰冷无情的背影，和两个如狼似虎扑上来的、面无表情的嬷嬷。她们像拖死狗一样，将涕泪横流、疯狂挣扎哀求的林晚棠，粗暴地拖向偏殿。
“沈知意！你这个贱人！妖孽！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诅咒你！诅咒你和你肚子里的野种不得好死！诅咒你沈家断子绝孙——！！！” 林晚棠歇斯底里的、充满怨毒的诅咒，如同厉鬼的哭嚎，在空旷的大殿里久久回荡，最终被偏殿沉重的关门声彻底隔绝。
殿内死一般寂静。
萧彻站在原地，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苍凉。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这曾经金碧辉煌、如今却弥漫着绝望死气的宫殿。
尘埃落定。血债，终须血偿。
**长乐宫。**
沈知意靠坐在软榻上，腰间的伤口裹着厚厚的白布，隐隐作痛。小桃小心翼翼地喂她喝着温热的参汤。
殿门被推开，萧彻走了进来。他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寒气和一丝未散尽的戾气。
沈知意抬眸看他，眼神平静无波。
“林氏，伏诛了。”萧彻走到榻边，声音有些沙哑，“赐了鸩酒。”
沈知意握着汤匙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她轻轻“嗯”了一声，低头继续小口喝汤。没有大仇得报的狂喜，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只有一种深沉的、尘埃落定后的疲惫。
“沈家……”萧彻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开口。
沈知意抬起头。
“你父亲沈明远，”萧彻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经查，在定北侯案中，确系被林家胁迫构陷，身不由己。后虽得林家提拔，但并未参与其后的贪腐结党，甚至暗中保留了一些林家罪证线索，算是……功过相抵。”
他顿了顿，看着沈知意的眼睛：“朕己下旨，褫夺其爵位虚衔，罢免一切官职。念其年迈，允其携家眷，即日离京，返回祖籍颐养天年。无诏，永世不得入京。”
远离权力中心，保全性命，安度晚年。这是萧彻能给出的、最体面也最安全的处置。既全了沈知意的颜面（毕竟是他名义上的岳家），也彻底断绝了沈家再起波澜的可能。
沈知意沉默了片刻。前世沈家满门抄斩的惨烈景象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今生，父亲成了被胁迫的懦弱棋子，虽未首接作恶，却也因怯懦和贪婪，间接导致了定北侯府的悲剧和原主前世的死亡。恨吗？或许有。但更多的，是一种疲惫的漠然。
这样也好。远离京城这潭浑水，对沈家，对她，都好。
“臣妾……”她放下汤碗，声音有些干涩，“谢皇上恩典。”
萧彻看着她眼中那份真实的平静和一丝释然，知道她对沈家并无留恋。他微微颔首，没再说什么。
殿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烛火跳跃着，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沈知意的手，无意识地，再次轻轻覆在了小腹的位置。那里，是她浴血奋战、拼死守护下来的、新的开始。
窗外的天空，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漫长而血腥的黑夜，终于彻底过去。金色的晨曦，透过雕花的窗棂，温柔地洒落进来，照亮了殿内残留的焦痕，也照亮了软榻上那个历经劫波、终于迎来安宁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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