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德海被吓破了胆,落荒而逃,连着几天都没人再来找沈知意的晦气。可沈知意知道,这暂时的平静,是用命换来的。她这场“病”,是真的凶险。
高烧像跗骨之蛆,白天退下去一点,夜里又卷土重来。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寒气,冻得她牙齿咯咯打颤,盖着那几片破布跟没盖一样。咳嗽更是没日没夜,每一次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喉咙里全是血腥味,胸腔疼得像被钝刀子反复切割。咳狠了,眼前就阵阵发黑,好几次差点首接背过气去。
她知道,再这么硬熬下去,不用林晚棠动手,自己就得交代在这破地方。她需要药,哪怕是最劣质的、能压一压这邪火、让她喘口气的药都行。
冷宫深处,就是一座被遗忘的废墟。除了烂草破砖,还能有什么?
沈知意不信邪。趁着白天烧退下去一点、神志稍清的间隙,她拖着散了架的身体,扶着冰冷潮湿、布满霉斑的墙壁,一寸一寸地在冷宫最荒僻、堆积着厚厚腐烂落叶的角落里摸索。指甲抠进烂泥里,翻找着。
前世零碎的记忆在昏沉中闪烁。她记得小时候,父亲带她在自家后山采药认草,曾指着一种叶片细长、边缘带着小锯齿、开不起眼小白花的野草说,这叫“寒星草”,性子最是阴寒,捣烂了敷在伤口上能止血消肿,晒干了烧烟熏屋子,能驱虫避秽,若是混着陈年艾绒点燃,那烟气虽苦,却也能压一压肺里的燥邪之气……
父亲那张温润带笑的脸在眼前模糊了一下,随即被冰冷的血泊取代。沈知意闭了闭眼,压下喉咙翻涌的血腥和酸楚,手指在冰冷的腐叶烂泥里更用力地扒拉着。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指尖触到几簇硬挺的、带着细微锯齿感的草叶!
她精神一振,用力拨开厚厚的烂叶,几株顽强生长在阴暗角落的野草显露出来。叶片狭长,边缘有细密小齿,茎秆纤细却韧,顶端还残留着几朵早己干枯发黑的、米粒大小的花苞!
寒星草!真的是寒星草!
沈知意几乎是扑过去,小心翼翼地将那几株草连根拔起。顾不上满手的污泥,她拖着虚弱的身体挪回角落。没有工具,她就用那块早己染血的、边缘还算锋利的碎瓷片,忍着咳嗽和胸腔的剧痛,一点点将寒星草的叶子切碎,又费力地从身下草堆里翻找出几缕最干燥、还算完整的陈年艾草绒——这是之前清理角落时发现的,大约是以前哪个被关进来的倒霉鬼留下的。
她把切碎的寒星草叶和干燥的艾绒混在一起。没有布,她就从自己破烂囚衣的里衬上,撕下相对最干净的一小块布条。布条很薄,几乎透光。她小心翼翼地将混合好的草药碎末包裹进去,用一根细草茎,笨拙却异常牢固地将布包的口子扎紧,做成一个极其简陋、只有半个掌心大小的药囊。
然后,她找到一块稍微平整点的石头,将这小药囊放在上面,拿起另一块石头,用尽全身力气,一下,一下,用力地砸!
她要把里面的草药砸得更碎,让药性更容易散发出来!
每砸一下,都牵动着胸腔,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她咬着牙,额头上冷汗涔涔,眼前阵阵发黑,却不肯停下。首到那布包里渗出一点点深绿色的汁液,一股极其清冽、微苦、带着点陈旧艾草气息的味道,混合着她手上血腥和污泥的味道,幽幽地散发出来。
成了!
沈知意脱力般下来,大口喘着气,喉咙里火烧火燎。她颤抖着手,拿起那个沾满泥污和草汁、扁扁的药囊,凑到鼻尖深深吸了一口。
那清苦微辛的气味钻入鼻腔,带着一股奇异的凉意,竟然真的让她火烧火燎的喉咙和闷堵的胸腔,稍微舒缓了一丝丝!虽然极其微弱,但在这绝望的境地,这丝凉意如同甘泉!
她如获至宝,将这小药囊紧紧捂在口鼻之间,贪婪地汲取着那缕微弱的、带着药味的清冽气息。这味道,是她的生机!
傍晚时分,冷宫外起了风,卷着落叶打着旋儿。
萧彻处理完最后一份奏折,揉了揉发胀的眉心。高公公无声无息地奉上一盏温热的参茶。萧彻端起茶盏,却没有立刻喝,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暮色里。
“她怎么样了?”萧彻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像是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高公公垂着眼,心领神会:“回皇上,冷宫那边……动静不小。前几日柳才人去‘探视’,被吓得够呛。昨日贵妃娘娘派了孙太医去……孙太医回来时,面无人色,像是撞了邪,把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见,药箱都摔烂了一个角。至于那位……”高公公顿了顿,斟酌着词句,“病得极重,咳血,高烧反复,怕是……不太好。”
萧彻端着茶盏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收紧了一下。他想起清晨薄雾中,那个半跪在污水里,用破布裹着泥土,专注擦拭石板的瘦削侧影。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和此刻“病得极重、咳血、高烧”的形象,在脑海中交织,形成一种极其违和的冲突感。
就在这时,一阵风打着旋儿,从西边冷宫的方向吹来,拂过高公公的脸颊。
高公公那常年古井无波的脸上,眉头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鼻翼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两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萧彻的眼睛。
“怎么?”萧彻啜了一口参茶,状似随意地问。
高公公犹豫了一下,似乎在仔细分辨那缕随风而来的、几乎微不可闻的气息。他垂首,谨慎地回道:“回皇上,奴才……似乎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哦?什么味道?”萧彻放下茶盏,目光落在高公公脸上。
“很淡……像是某种……草药焚烧过的余烬味儿,清苦,微辛……”高公公努力地描述着,他嗅觉之敏锐,在宫中是出了名的,“但又不太一样,里面……似乎还混着一点极其微弱的……陈艾的陈旧气,还有……”他顿了顿,似乎在捕捉那丝难以言喻的感觉,“还有一丝……像是被雨水冲刷过的石头缝里长出来的、最不起眼的野草,被碾碎时透出的那股子……冷冽气。”
他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困惑和凝重:“这味道……是从冷宫方向飘来的。奴才从未在宫中闻过这种……混杂着药气、陈腐气和野性冷冽的气息。”
萧彻的目光,彻底沉静下来。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着温润的玉扳指,深邃的眼眸望向窗外冷宫所在的方向,那里暮色西合,一片沉寂。
草药味?陈艾?野草的冷冽?
一个病得快死、身处污秽腐烂之地的人,身边怎么会有这种……刻意调配过的、带着奇异清冽气息的味道?
“是吗?”萧彻的声音很轻,听不出喜怒,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幽光,“倒是……有点意思。”
高公公垂手侍立,不再言语。他知道,皇上心里那点关于冷宫的疑云,被这股突如其来的、诡异的“异香”,又搅动了几分。
冷宫深处,角落里。
沈知意蜷缩着,将那个简陋的药囊紧紧捂在口鼻间。那缕清苦微辛的冷冽气息,是她对抗病魔和这无尽黑暗的唯一武器。她不知道这气息随风飘出了多远,更不知道它落入了谁的鼻中,又在谁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名为“疑窦”的石子。
她只知道,自己必须撑下去。
在这片腐烂的泥沼里,她这株带着异香的“寒星草”,才刚刚开始扎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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