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沧元回到了多日未来的同福绸缎庄，伙计们惊讶他的回归！绸缎庄内各色绫罗绸缎在射灯下泛着柔润的光泽，伙计们量体裁衣，笑语晏晏。然而穿过喧嚣的前厅，进入后堂那间终日弥漫着淡淡樟脑味和茶香的密室，空气骤然变得凝重。
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上海地图，表面看起来是买卖的标注，实际上上面用不同颜色的图钉标记着敌我态势：红色的日军据点、黑色的76号活动区、蓝色的军统联络点，以及几枚不起眼的绿色小点——那是昆仑小组临时安全屋，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桌摊着几匹新到的苏杭绸缎样品布料，看上去主人浓厚的商人身份与气息。
周沧元揉了揉眉心，眼下的乌青显示着连日的疲惫。吴淞口军火库的爆炸余波未平，日军的报复性搜查正像梳子一样刮过整个城市。他刚结束与冈本东来一次极其危险的“偶遇”——在百乐门舞厅的洗手间里，借着水龙头的哗哗声，冈本快速传递了特高课即将对法租界几个重点区域进行“治安强化”的消息，目标首指昆仑小组的几个备用联络点。
“通知‘裁缝’、‘账房’，立刻切断与‘库房’、‘码头’的联系，启用三号预案，静默三天。”周沧元的声音低沉而果决，对侍立一旁、扮作账房先生的心腹阿炳吩咐道。阿炳点头，迅速在一本看似普通的账本上划下几道外人难以理解的记号。
“昆仑小组那边怎么样？”周沧元端起微凉的浓茶啜了一口，目光锐利。昆仑小组是他手中最锋利的暗刃，成员精干，行动迅捷，专司破坏与袭扰。
“王组回来消息称，目标‘铁轨’（指日军沪杭铁路运输线）己按计划在松江段完成‘护理’（破坏）。用的是风铃提供的‘特效药’（新型延时炸药），效果显著，一列运送坦克零件的军列脱轨，至少瘫痪三天。”阿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另外，‘夜莺’小组在闸北电厂成功制造‘跳闸’（断电），干扰了日军一个临时通讯站两小时，为档案室那次行动提供了掩护。”
“还不够。”周沧元放下茶杯，手指重重敲在地图上标注着“愚园路76号刑讯点”的位置，“‘医生’（指被捕同志）还在里面受苦。李士群这条疯狗，这次损失了档案室的关键‘病历’（供词），必然更加疯狂地撬开新抓人的嘴。营救，必须提上日程，优先级最高！”
他走到地图前，凝视着愚园路周围错综复杂的街巷。“冈本那边有没有新消息？关于里面关押的具体人员和守卫情况？”
“有。”阿炳压低声音，“冈本助理‘无意’中提到，新抓的七个人分开关押，重点审讯对象代号‘老枪’，是负责印刷《浦江潮声》的骨干。守卫是76号行动队和一小队宪兵，三班轮换，每班八人，火力很强。内部结构图…冈本说需要时间，风险太大。”
“时间？我们没有时间！”周沧元眼中闪过一丝焦灼，但很快被压下去。他深知冈本东来的处境，任何异常的图纸索取都可能引起怀疑。“通知‘王组’，暂停其他破坏任务，集中力量摸清愚园路刑讯点外围的巡逻规律、换岗时间、车辆进出情况，特别是垃圾清运和后勤补给路线！任何可能的漏洞都不要放过。另外，让‘百灵’（情报分析员）把所有关于刑讯点看守的背景资料挖出来，看看有没有能‘谈心’（策反）的对象，或者可以利用的弱点。”
一、针锋相对：情报与反情报的旋涡
与冈本东来的联系，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次接触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周沧元既要利用冈本在特高课与76号内部的位置获取核心情报，又要时刻提防这位“敌友”为了自保而设下的陷阱，或是情报本身可能存在的误导。
一日，冈本通过死信箱送来一份紧急情报：特高课破获了一个军统的备用密码本，并据此截获了下周一批重要药品将通过公共租界某码头秘密运入的情报。特高课计划联合76号，在药品交接时实施抓捕，意图顺藤摸瓜摧毁这条补给线。
周沧元看着情报，眉头紧锁。这条药品线极其重要，关乎前线数百伤员的性命。冈本的情报看起来及时且关键。但一个疑问盘旋不去：特高课破获密码本如此核心的机密，冈本如何能轻易得知并传递出来？这是否是敌人设下的圈套，意在测试冈本的忠诚，或者引诱营救力量自投罗网？
他立刻启动紧急核查程序。一方面，让阿炳通过独立于冈本之外的秘密渠道，向重庆方面核实密码本的安全状况（这需要时间，且风险极高）。另一方面，他命令昆仑小组的“暗影”小队，不惜一切代价，在情报提及的码头区域进行最高强度的隐蔽侦察，观察是否有异常布控的蛛丝马迹。
同时，周沧元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利用另一个秘密渠道，将这份“截获”的药品情报，以及特高课“计划”的抓捕时间和地点，巧妙地泄露给了“裁缝”。这既是示警，也是一次试探——如果地下党方面也收到了类似情报，或者通过他们的渠道发现了异常，就能相互印证。
王源和很快得到了江一锋的回应，来得很快，且内容惊心：地下党在特高课的内线（小泽与陈良坤二条都佐证）也捕捉到了药品线暴露的风声，但情报显示敌人真正的埋伏点并非冈本情报所指的码头，而是下游五公里处一个废弃的船坞！敌人试图用一份半真半假的情报，既测试冈本，也误导可能存在的营救力量，意图将地下党和军统一网打尽！
周沧元惊出一身冷汗。冈本的情报果然有毒！这验证了他的最坏猜想。他立刻下令：
1. 将计就计： 通知药品运输线负责人，按原计划（但使用备用密码）在冈本情报所指的码头进行“假动作”，迷惑敌人视线。
2. 金蝉脱壳：真正的药品交接，在江一锋提供的准确情报支持下，连夜转移至安全地点完成。
3. 祸水东引： 周沧元指示“王组”，在敌人真正的埋伏点（废弃船坞）附近制造一起“意外”的爆炸和枪声，并留下指向某个与76号有宿怨的本地帮派的“证据”。让76号和特高课误以为是黑吃黑或者情报泄露给了第三方，引发他们内部的猜忌和混乱。
这次事件，如同一盆冷水浇醒了周沧元。同盟的基础是共同的敌人和脆弱的信任，但情报战场上的每一份信息都可能是裹着蜜糖的砒霜。他对冈本的利用必须更加审慎，所有的情报都需要多重验证。同时，知了安然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与裁缝的“非正式”情报共享，在这次危机中展现出了意想不到的价值，为这条脆弱的同盟纽带注入了一丝新的、基于共同生死的理解。
周沧元的指节在橡木办公桌上叩出清脆的响声，王源和送来的化验单在台灯下泛着冷光。三份药剂样本中，两份注射液呈现诡异的淡粉色——这是被硫磺酸污染的特征。他扯开领口，冷汗正顺着脊椎往衣领里渗。
"冈本那老狐狸，果然是在情报里放了刀。"王源和用镊子夹起玻璃试管，淡粉色液体在灯光下折射出血色光晕。这个当年的化学地才正学有所能用上了三脚猫功夫！此刻正套着青帮账房的灰布长衫，白大褂上的血渍还未来得及洗净。
码头警笛声刺破雨幕。周沧元抓起电话："告诉老杨，让'海鸥'按原路线出港，但密码要换成'白玉兰'。"听筒里传来电流杂音，他盯着玻璃幕墙外的暴雨，"记得让装卸工多搬两箱空麻袋。"
当运钞车的探照灯扫过栈桥时，真正的药品正在法租界圣若瑟堂的地下室完成交接。“裁缝”在自己人办的诊所后墙藏着特制夹层，冷藏管路将药品恒温送入停在巷口的黄包车。车辕上的铜铃铛叮当作响，赶车人斗笠下的面容与周沧元在报纸上见过——是法租界巡捕房的华籍探长。
"周先生好雅兴。"探长的上海话带着苏州口音，马鞭轻轻敲打车轮，"听说贵方最近在找'夜莺'？"周沧元突然抓住对方手腕，金属袖扣下的微型接收器正在发烫——这是江一锋通过陈良坤送来的电磁定位装置。他松开手时，一枚镀镍发卡己悄然塞进对方掌心。
爆炸发生在午夜零点十七分。特高课的监听室里，审讯录音机突然滋滋作响。"砰！"的枪声混着日语怒吼："八嘎！货物不见了！"与此同时，废弃船坞的油库腾起冲天火光。周沧元站在霞飞路公寓的露台，看着消防车红蓝交错的灯光划破雨幕，手中握着从爆炸现场回收的半截烟蒂——那是青帮"红鲤鱼"的特制卷烟。
"他们会上钩的。"他对着暗处的影子微笑，"76号和特高课的矛盾，会比这雨下得更久。"
二、营救：“医生”与时间赛跑
愚园路刑讯点的阴影始终压在周沧元心头。昆仑小组“暗影”小队的侦察带来了更详细也更令人窒息的情报：刑讯点内部防守森严，几乎没有强攻的可能。唯一发现的“漏洞”是每日清晨五点左右，会有一辆运送泔水和垃圾的粪车从后巷离开，看守在这个时段相对松懈，只有一个76号特务和两个伪军看守后门。
“‘老枪’同志的情况很不好，”阿炳带来的消息让密室里的空气更加凝固，“‘王组他们’买通了一个倒泔水的杂役，听说‘老枪’被连续用刑，但还没开口。不过…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周沧元盯着地图上刑讯点后巷那狭窄的通道，目光最终落在那条标注着“粪车路线”的灰线上。一个极其肮脏、危险，却可能是唯一机会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型。
“计划代号：‘出秽’。”周沧元的声音冰冷而坚定。
1. 渗透： 利用粪车杂役的线，安排一名昆仑小组的精干成员（代号“污泥”）顶替生病的老杂役，混入倒泔水的队伍。此人必须极其冷静，且能忍受常人无法想象的恶劣环境。
2. 藏匿：在粪车内部改造一个极其狭小的、临时性的密闭隔层，用于藏人。这需要江一锋方面提供特殊的密封材料和微型氧气设备支持。
3. 时机： “污泥”混入后，需在极短时间内确认“老枪”是否还有行动能力。如果可行，在次日清晨倾倒垃圾、看守松懈的短暂窗口期，将“老枪”藏入隔层。
4. 掩护：在粪车离开刑讯点后巷时，由“王组”带领小队在附近街口制造一起“车祸”或“斗殴”，吸引后门及周边巡逻力量的注意，为粪车的顺利离开争取关键的几分钟。
5. 接应： 粪车按预定路线行驶至一个偏僻的卸货点，由地下党方面安排的人手（“裁缝”协调）迅速接应转移“老枪”和“污泥”。
周沧元的左手食指关节处贴着胶布，那是昨晚切割铸铁管时被碎屑划破的。他盯着表盘上的倒计时，每一声滴答都像刑讯室里老虎凳的重锤。污泥蹲在污水渠边，正在用竹签剔除手指缝里的秽物，月光在他灰布长衫上投下斑驳光影。
"看守老李的烟瘾发作了。"阿炳躲在巷口的泔水桶后，他藏在舌头下的微型听诊器能捕捉五十米内的呼吸频率。周沧元数到三时，刑讯点二楼突然亮起一盏孤灯——那是污泥的暗号，老枪还活着。
粪车吱呀启动的刹那，巷口传来女人尖叫："有人耍流氓！"两道手电筒光束立刻被吸引过去。污泥掀开车斗木板的动作快如鬼魅，他先塞进解药针剂，再将昏迷的老枪塞进铸铁管。管内壁的触感像冰冷的蛇皮，老枪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瞳孔里倒映着污泥沾满秽物的脸。
"动了！"接应组的护士长突然捂住嘴，裁缝的人递来的手术钳正在发烫——那是老枪心脏起搏器被触发的警报。污泥用袖口抹去铸铁管上的指纹，粪车正驶入法租界最臭的倒运场。夜莺的啼鸣穿透腥臭，周沧元数着粪车轮子碾过青石板的节奏，第十七声时，铸铁管消失在特制的医疗垃圾箱里。
计划的风险高到令人窒息：任何环节出错，“污泥”和“老枪”都将万劫不复，甚至可能暴露整个昆仑小组和与地下党的联系。但看着阿炳记录的“老枪”受刑细节，想着那份在敌人酷刑下仍未吐露的《浦江潮声》印刷名单，周沧元知道，他们没有选择。
“通知“裁缝”先生，我们需要他的‘特殊材料’和技术支持。告诉他，这是为了‘抢救药品’。”周沧元对阿炳说，用了一个只有他们和裁缝才懂的暗语。“另外，告诉‘王组’，挑选‘污泥’…必须是最可靠、意志最坚定的人。行动前，让他…好好吃一顿。”
密室里只剩下周沧元一人。他走到窗边，掀开厚重窗帘的一角，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街道。阳光明媚，行人脸上带着或忙碌或悠闲的神情。而在城市的另一角，在阳光照不到的深渊里，一场与时间赛跑、与死神角力的营救行动，正在悄无声息地启动。绸缎庄的算盘声依旧清脆，掩盖着其后涌动的暗流与即将到来的惊涛骇浪。三方同盟的纽带，将在这次充满秽物与血气的营救中，迎来最严峻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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