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西边的沙丘染成血红色,连带着低空的云絮都浸透了暖橘色,像一块被打翻的胭脂盒。风卷着细沙掠过晒谷场,扬起的尘雾在暮色里划出淡金色的弧,狮子王就站在那片光晕里,金红色的鬃毛蓬松地炸开,每一根都裹着残阳的光,活像团跳动的火焰。它刚从西边的戈壁回来,粗厚的肉垫在黄土上蹭了蹭,抖掉嵌在趾缝里的沙砾——那些沙砾带着正午戈壁的灼温,落在地上时还冒着细小的白烟,在晒谷场的麦秸间烫出一个个针尖大的黑印。
“吼——”它突然低啸一声,震得场边堆着的竹筐“嗡嗡”作响,筐沿垂着的脉丝穗子簌簌发抖,掉下来好几粒星砂,落在地上便化作转瞬即逝的荧光。接着,巨口一张,喉间发出低沉的咕噜声,竟吐出半块锈迹斑斑的船板。木板约莫半尺宽,边缘朽得发脆,像被虫蛀过的老棉絮,轻轻一碰就往下掉渣。表面裹着层黑褐色的盐霜,指腹蹭上去能尝到涩味,像是从深海里捞出来的。几枚海螺壳嵌在朽木里,壳口还留着被海浪冲刷的圆润弧度,只是此刻都裂着细纹,风一吹就发出细碎的呜咽,倒像是谁在暗处抽噎。
“归墟的船沉了。”狮子王的声音像两块砂岩在摩擦,粗粝里带着震颤,震得晒谷场角落的铁匠炉都“叮叮当当”响起来。它琥珀色的瞳孔缩成细缝,盯着船板上蜿蜒的纹路——那些本是时脉流动的印记,银蓝色的线条本该顺着木纹游走,此刻却像被虫啃过似的,断成一截截暗紫色的线,线头还冒着黑气。“我在黑风口的沙丘下找到的,”它抬起前爪,轻轻拨了拨船板边缘,“你看这断口,齐整得像被刀割过,时脉纹全断了。”
话音刚落,船板上突然渗出几滴水珠,落在地上瞬间凝成冰,冰碴里裹着细小的星砂,在暮色里闪着微光——那是时脉断裂的痕迹,就像人伤口处结的血痂。
林晚秋正蹲在地上捡星砂,听见这话猛地抬头,手还没来得及收回,裤兜就突然传来一阵灼烫。她“嘶”地吸了口冷气,差点把兜里的银碧稻扔在地上。赶紧掏出来看时,只见那稻穗上的星砂正一颗颗往下滚,像被烫化的碎钻,落在掌心聚成一小撮闪着银光的粉末,烫得她指尖发麻,竟在掌纹里烙下浅浅的稻粒印。“时脉乱了。”她捏着稻穗的手微微发颤,稻秆上的纹路原本是规整的星图,此刻却像被揉皱的纸,乱成一团麻,“银碧稻对时脉最敏感,它在预警——”
风突然转向,从东边刮来咸腥的气息,混着晒谷场的麦香,生出种诡异的甜。狮子王低头嗅了嗅,鬃毛猛地炸开,根根倒竖如钢针:“是海水的味道。”它琥珀色的瞳孔里映出远处的沙丘轮廓,“归墟在往西移,再这样下去,不出三日,戈壁会被淹掉,地脉的根会泡烂在咸水里。”它用爪子按住船板,朽木突然发出“咔嚓”的脆响,裂开的缝隙里,露出半截褪色的红绸,那是当年归墟船上系的缆绳,曾捆着镇船的时脉琥珀,此刻红绸上的金线己褪成灰白,却还能看出当年绣的星图纹样。
林晚秋把发烫的银碧稻塞进怀里,贴着心口的地方立刻传来一阵悸动,像有只小兽在轻轻撞她的肋骨。她想起阿秀翻爷爷笔记时说的话,归墟的船载着所有“被遗忘的时间”,船沉了,那些时间就会变成乱流,搅得星脉地脉都不得安宁——去年丢在晒谷场的镰刀会突然出现在三十年前的麦垛上,隔壁王婶晒的被单会沾满民国年间的煤烟。“船板上有星砂的痕迹。”她指着船板边缘未散尽的微光,那光正顺着木纹慢慢游走,“时脉没完全断,还有救。”
狮子王突然仰天咆哮,声音穿透暮色,惊得远处的沙蜥纷纷钻进洞穴,连晒谷场边的老槐树都抖落几片枯叶。它的鬃毛在啸声里燃得更旺,竟有细碎的火星从毛尖落下,落在船板上,烫出一个个小小的星图印记,与银碧稻穗上的纹路一模一样。“跟我来。”它转身往戈壁深处走,厚重的脚掌踩在沙地上,留下的爪印里很快渗出银色的光,像有人在地上撒了串银币,“船沉的地方,有块玄冰,是你们人类五十年前埋下的,能聚时脉。”
林晚秋跟在它身后,怀里的银碧稻还在发烫,隔着粗布褂子都能感觉到那股暖意,像揣着颗小小的太阳。她看见狮子王的鬃毛扫过沙丘时,会留下淡淡的光轨,那些光轨在暮色里渐渐连成线,竟与船板上的星图重合。夕阳最后的光掠过远处的沙丘,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到仿佛能一首伸到归墟沉船的地方,伸到那片正在往西蔓延的咸水深处。
而晒谷场上,那半块船板还躺在黄土里,随着风轻轻颤动。朽木的缝隙里,又渗出几滴带着星砂的水,在地上晕开小小的银圈,像在低声诉说着归墟深处的秘密——那些沉在水底的时间,那些被遗忘的名字,还有那块等待被找到的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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