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惊寒和苏似水踏上了江南行。
船行至太湖流域时,苏似水终于看清了江南的模样。两岸的芦苇荡绿得发亮,风过时翻起层层碧浪,几只白鹭贴着水面掠过,翅尖沾起的水珠在阳光下像碎钻。她趴在船舷上,看着水底的青荇随波摇摆,忽然转头对萧惊寒笑道:“这里的水都是软的。”
萧惊寒正临窗看书,闻言放下书卷走到她身边。晨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他玄色长衫上,将布料上暗绣的云纹照得隐隐发亮。他顺着妻子的目光望去,远处的黛瓦白墙正渐渐清晰,飞檐翘角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幅洇了水的水墨画。
“前面就是苏州城了。” 船家摇着橹喊道,竹篙点在水面溅起一圈圈涟漪,“二位要是想住得清净,城西的桃花坞倒是个好地方。”
苏似水眼睛一亮:“是唐伯虎住过的那个桃花坞吗?”
“正是呢。” 船家爽朗地笑起来,“那里如今住着不少读书人,家家户户都种着桃树,这个时节去正好,满巷都是花香。”
船驶入护城河时,岸边己有人家升起炊烟。青石板路上往来的行人穿着靛蓝短衫,挑着担子的货郎摇着拨浪鼓,卖花姑娘的竹篮里插满了白茉莉,空气里浮动着甜丝丝的香气。苏似水打开随身携带的锦囊,将临行前茉莉公主塞给她的珍珠海棠小心翼翼地收好,指尖触到锦囊里另一物,是萧惊寒偷偷放进去的杏仁酥。
他们在桃花坞租了处带天井的小院,房东是位须发皆白的老秀才,见他们气质不凡,只收了半价租金。院子里有棵百年的老桃树,枝桠斜斜地伸过黛瓦,树下摆着张青石桌,上面还留着淡淡的棋盘痕。苏似水推开西厢房的窗,正好能看见巷子里嬉闹的孩童,卖豆腐脑的梆子声从街尾传来,一下下敲得人心头发暖。
安顿下来的第三日,苏似水拉着萧惊寒去逛早市。青石板路被晨露打湿,踩上去软绵绵的。巷口的面摊前围满了人,竹蒸笼里飘出的热气裹着蟹黄的鲜香,勾得她脚步都挪不动了。
“老板,来两碗蟹黄面。” 萧惊寒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药箱,放在旁边的条凳上。他如今己换上素色棉袍,褪去了朝堂上的肃杀之气,倒像个游学的书生。
老板应着声掀开蒸笼,金黄的蟹黄在晨光下泛着油光,混着剁碎的蟹肉拌进银丝面里,再浇上一勺熬得浓稠的蟹油,香气瞬间漫开来。苏似水捧着青瓷碗小口吹着气,看见碗底沉着几粒虾仁,想必是老板额外添的。
“慢些吃,别烫着。” 萧惊寒递过帕子,看着妻子鼓起的腮帮忍不住发笑。她平日里在人前总是端庄得体,唯有在他面前才会露出这般孩子气的模样。
苏似水舀起一勺面送到他嘴边:“你也尝尝,比长安的面鲜多了。” 蟹黄的醇厚混着面的筋道在舌尖化开,还带着一丝黄酒的微醺,确实是长安吃不到的风味。
邻桌的老两口正絮絮叨叨地说着家常,老太太给老头剥着螃蟹,壳堆得像座小山。“隔壁的王裁缝家娶媳妇,明日请了戏班来,咱们也去凑个热闹?” 老太太把蟹肉塞进老头嘴里,自己舔了舔沾着黄的手指。
“不去不去,人多吵得慌。” 老头嘟囔着,却把最大的那只蟹钳推到老太太面前。
苏似水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昨夜临睡前,萧惊寒在灯下给她挑去发间的桃花瓣。那时月光正从窗棂漏进来,落在他认真的侧脸上,鬓角新冒出的胡茬泛着青,竟比战场上的模样更让她心动。
吃完面往回走时,巷子里的桃花开得正好。一阵风过,粉白的花瓣簌簌落下,沾了苏似水满头满身。萧惊寒伸手替她拂去发间的花瓣,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耳垂,惹得她脸颊微微发烫。
“这里的人好像永远都这么清闲。” 苏似水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看着坐在门口绣花的妇人,摇着蒲扇打盹的老翁,忽然明白为什么古人总说江南好。
“因为他们心里没那么多算计。” 萧惊寒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薄茧着她的指腹,“你听。”
卖花姑娘的歌声从巷口飘来,调子软软糯糯的:“桃花红,杏花白,郎骑竹马绕床来……” 混着远处的吴侬软语,竟比长安的宫廷乐舞更动听。
他们在苏州住了半月,每日清晨去看网师园的朝露,午后坐在留听阁听雨声,傍晚沿着平江路散步,看灯笼次第亮起,将石板路照得一片暖黄。苏似水偶尔会在街边支个小摊,给街坊邻里看看小病,有人送来一篮新摘的杨梅,有人端来一碗刚熬好的莲子羹,倒比在长安时收到的金银更让她欢喜。
一日午后,他们去寒山寺上香。恰逢庙会,寺前的广场上摆满了摊子,捏面人的老汉正用糯米粉捏出栩栩如生的菩萨像,吹糖人的小贩手里的糖稀在阳光下像琥珀。苏似水蹲在一个卖蟹壳黄的摊子前,看着芝麻粒在铁板上渐渐变焦,忽然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
转头一看,竟是太医院的李太医,正背着药箱站在人群里,见到他们明显愣了一下。“苏夫人?萧元帅?” 李太医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他们,连忙拱手行礼,“陛下派卑职来江南采办药材,没想到这么巧。”
苏似水心中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李大人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 李太医搓着手笑道,“陛下时常念叨二位呢,说要是太医院有苏夫人这样的人才就好了。” 他说着从药箱里取出个锦盒,“这是陛下赏赐的雪蛤,卑职想着苏夫人或许能用得上。”
萧惊寒接过锦盒递给苏似水,淡淡道:“替我们谢过陛下。”
李太医又说了些长安的琐事,提到魏庸近日因一本奏折被陛下斥责,苏似水只是安静地听着,末了送了他一瓶自制的驱蚊露:“江南潮湿,这东西或许用得上。”
待李太医走远,萧惊寒才看着妻子:“后悔吗?”
“后悔什么?” 苏似水掂了掂手里的锦盒,里面的雪蛤沉甸甸的。
“后悔没留在长安。”
她忽然笑起来,将锦盒塞给他:“你看那卖糖画的,他做的龙比宫里的金銮殿上的龙更活灵活现,可他要是进了宫,还能做出这样的糖画吗?”
萧惊寒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卖糖画的老汉正给孩童吹着一条鳞爪分明的糖龙,阳光落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竟比任何王侯将相都要满足。他握紧妻子的手,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有些自由,远比权力更珍贵。
暮色降临时,他们坐在回桃花坞的乌篷船上。船娘摇着橹唱起了吴歌,歌声在水面荡开,惊起芦苇丛里的宿鸟。苏似水靠在萧惊寒肩头,看着两岸的灯火像落入水中的星辰,忽然想起临行前皇帝说的话:“江南虽好,莫忘了长安。”
可此刻她只觉得,这里的风是暖的,水是甜的,连空气里都带着让人安心的味道。萧惊寒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轻声道:“明日我们去吃蟹黄汤包。”
苏似水笑着点头,将脸埋进他的衣襟。
远处的寒山寺传来钟声,咚 —— 咚 ——,一下下敲在水面上,也敲在他们心上。原来最好的日子,不过是有你在侧,有粥可温,有风景可看,有岁月可慢慢消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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