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区派出所那扇沉重的、刷着绿漆的木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里面呛人的烟味、冰冷的训斥和令人窒息的压抑。寒夜的冷风如同无数把细密的冰针，瞬间扎透了林烨单薄的衣衫，也刺醒了他近乎麻木的神经。
刘伟像一具被抽掉了灵魂的木偶，被刘婶死死搀扶着，脚步虚浮地挪动。他低垂着头，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路灯昏黄的光线在他身上投下破碎而绝望的阴影。刘婶的哭声压抑而破碎，如同受伤野兽的呜咽，在空旷寂静的街道上格外刺耳。
林烨沉默地跟在后面，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派出所里那番对话，如同淬毒的冰锥，反复穿刺着他的大脑。
“劳保手套……黑色的……厚厚的……”
刘伟那惊恐茫然、带着哭腔的描述，与那个在服务点混乱中夺走账本、留下警告、又诡异地送回账本的神秘身影，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
这不是巧合！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冷酷无情的警告！ 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幽灵，不仅洞悉了他最致命的秘密（粮票换汇），更拥有跨越城市、精准打击他身边人的恐怖能力！他用刘伟的前程、刘婶的眼泪、那五百块天文数字的罚款，赤裸裸地告诉他：粮票的尾巴，你扫不干净，我就帮你扫！用你身边人的血泪和前途来扫！
一股混杂着刺骨冰寒与焚心怒焰的洪流，在林烨胸腔里剧烈冲撞。恐惧像粘稠的沥青，包裹着他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沉重而艰难；而愤怒则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灼烧着他的理智。他看着前面刘婶佝偻绝望的背影，看着刘伟失魂落魄的样子，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几乎要将他彻底冻结。
“烨子……现在……现在可咋办啊……”刘婶停下脚步，转过身，路灯下她的脸惨白如纸，皱纹里浸满了泪水，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五百块……就是把我这把老骨头拆了卖……也凑不出啊……阿伟……阿伟他以后……可怎么办啊……”她说着，身体又控制不住地摇晃起来。
林烨一个箭步上前，用力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刘婶，别怕！钱，我来想办法！阿伟的事，我来处理！您先带他回家，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可是……烨子……你……”刘婶看着他头上缠着的纱布，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眼泪流得更凶了。
“我没事！”林烨用力握了握刘婶冰凉颤抖的手，眼神锐利如刀，“您信我！回去！看好阿伟，别让他做傻事！等我消息！”
或许是林烨眼中那破釜沉舟的决绝给了刘婶一丝虚幻的支撑，她最终含泪点了点头，扶着依旧浑浑噩噩的刘伟，一步一挪地消失在昏暗小巷的深处。
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林烨挺首的脊背瞬间垮塌下来。他靠在冰冷的砖墙上，大口喘息，冰冷的空气吸入肺叶，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五百块！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服务点刚有起色，王大奎承诺的补偿款还没影，青璃带回来的那点钱刚刚全垫了保证金……他兜里，比脸还干净！
怎么办？！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疼痛驱散那几乎将他吞噬的绝望。那个幽灵……他到底想干什么？仅仅是为了警告？还是……另有所图？粮票……粮票……
林烨猛地想起自己怀里那本如同烫手山芋的账本！那个幽灵送回账本，留下警告，紧接着刘伟就出事了！这绝不仅仅是巧合！账本！账本就是那幽灵眼中的“尾巴”！不把账本里关于粮票的痕迹彻底抹除，刘伟的事绝不会是终点！下一个会是谁？青璃？刘婶？还是……他自己？！
一股冰冷的急迫感瞬间攫住了他！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处理掉！就在今晚！就在现在！
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孤狼，猛地首起身，不再犹豫，转身朝着服务点方向狂奔而去！寒风在他耳边呼啸，后脑勺的伤口被牵扯得阵阵钝痛，但他毫不在意。恐惧和愤怒化作了最原始的动力，驱使着他奔向那个唯一能斩断部分“尾巴”的地方。
服务点里一片死寂。昏黄的白炽灯无力地照亮着满地狼藉。林烨反手插上门闩，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胸膛剧烈起伏。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那本暗红色的塑料皮账本，封面上沾着的灰尘和那个模糊的脚印，此刻都显得无比刺眼。
他冲到墙角，翻出那个边缘生锈的破铁皮饼干盒，找到火柴和半截蜡烛。嗤啦一声，微弱的火苗跳跃起来，映照着他因紧张和决绝而显得异常冷峻的脸庞。
他深吸一口气，翻到记录粮票换汇的那几页。铅笔字迹在烛光下如同扭曲的黑色蚯蚓，清晰地记录着时间、斤数、金额（含外汇券）……每一笔，都像一道催命符！
他不再犹豫，双手抓住那几页纸的边缘，猛地用力！
嗤啦——！
刺耳的纸张撕裂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那几页承载着致命秘密的纸页，被他生生从账本上撕了下来！
他盯着手中那几张薄薄的、却重若千斤的纸，看着上面那些清晰的、足以将他打入深渊的字迹，眼中没有一丝留恋，只有冰冷的决绝！他将这几张纸凑近跳跃的烛火。
火舌贪婪地舔舐上纸张的边缘，瞬间卷起焦黑的卷边，明亮的火焰迅速蔓延，吞噬着上面的字迹。火光跳跃，映照着林烨苍白的脸和那双燃烧着冰焰的眸子。黑色的灰烬如同死去的蝴蝶，纷纷扬扬飘落下来。
就在这时！ 砰！砰！砰！ 服务点的破木门，再次被不紧不慢、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节奏敲响！
林烨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手中的火焰差点燎到他的手指！他猛地吹熄蜡烛，房间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那几张纸还在他手中微弱地燃烧着，发出最后一点红光和焦糊味。
门外一片死寂。没有刘婶的哭喊，没有王大奎的洪亮嗓门。只有那冰冷的、有节奏的敲门声，如同索命的鼓点，一下，又一下，清晰地敲打在林烨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
是谁？！ 林烨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他无声地退到墙角，背靠着冰冷的砖墙，目光死死锁定那扇在黑暗中微微震动的破木门！手中那几张燃烧的纸页被他死死攥紧，滚烫的灰烬灼痛了掌心，他却感觉不到。
敲门声停了。 门外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林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耳朵，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突然！ 一道极其微弱的光线，从门板下方那道宽大的缝隙里透了进来！似乎是外面有人蹲下身，用手电筒或者别的光源，从门缝里向里面照射！
林烨的心跳几乎停止！他死死盯着那道在地上移动的光斑！ 那光斑移动得很慢，似乎在搜寻着什么。然后，它停住了！光斑的位置，正好落在他刚才焚烧纸张时飘落在地的几片黑色灰烬上！
紧接着，林烨看到了！ 在那道昏黄的光线映照下，一只戴着黑色劳保手套的手，缓缓地、无声无息地伸进了门缝！ 那只手！厚实、粗糙、覆盖着厚厚的、沾着些许油污和灰尘的黑色劳保布手套！与刘伟描述中、与他记忆深处那个混乱瞬间夺走账本的手，一模一样！
那只手没有试图去碰触门闩，也没有伸进来更多。它就那样静静地停在门缝里，食指和中指微微弯曲，对着地上那几片焚烧过的灰烬，轻轻地、极有节奏地……点了两下！
哒，哒。 如同冰冷的叩击，敲打在林烨的灵魂之上！
随即，光线消失。那只戴着黑色劳保手套的手，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缩了回去。
门外，脚步声响起，不疾不徐，渐渐远去，最终彻底消失在寒冷的夜色中。
服务点内，死寂无声。只有林烨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黑暗的房间里回荡。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全身！手中的纸张早己熄灭，滚烫的灰烬粘在掌心，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温度，只有彻骨的冰寒！
那只手……那个动作…… 它看到了！它知道他正在焚烧证据！它在告诉他：我知道你在做什么！ 那两下轻点，是确认？是嘲讽？还是……新的警告？
林烨缓缓地、僵硬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紧攥的拳头。掌心被滚烫的纸灰和未燃尽的纸片边缘烫得通红，甚至起了水泡。他松开手，几张烧焦了大半、边缘卷曲、字迹模糊难辨的纸片，混合着黑色的灰烬，从他颤抖的指缝间簌簌滑落，无声地飘散在冰冷的地面上。
尾巴……真的能扫净吗？ 那个幽灵……它到底想要什么？
林烨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背靠着墙壁，将头深深埋进膝盖之间。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他淹没。黑暗中，只有那双燃烧着惊惧和愤怒的眼睛，如同两点幽火，在绝望的深渊里无声地跳动。他仿佛看到，那只戴着黑色劳保手套的手，正悬在他和所有他在乎的人头顶，随时可能……再次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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