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灰烬粘在掌心，带着焚烧后特有的焦糊气息和灼烫的痛感。林烨背靠着服务点粗糙的砖墙，蜷缩在冰冷的泥地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黑暗中，只有自己粗重得像破风箱般的喘息，在空旷死寂的房间里回响，撞在墙壁上，又反弹回来，嘲笑着他的无助。
那只手…… 那只戴着黑色劳保手套的手，从门缝里伸进来，对着地上焚烧的灰烬，轻轻点了两下。 哒，哒。 每一个音节都像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他紧绷的神经上。那不是幻觉！那是真实的、赤裸裸的威胁！它在无声地宣告：我在看着你。我知道你在做什么。你逃不掉。
“尾巴扫净”？ 林烨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他扫了，用火焚烧了账本上最致命的那几页。可这有用吗？那个幽灵要的，仅仅是这几张纸吗？刘伟的前程，刘婶的眼泪，那五百块如同天文数字般的罚款……这才是真正的尾巴！一条紧紧缠绕在他脖子上，随时能将他拖入深渊的绞索！
粮票！ 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深处。那个幽灵洞悉一切，他就是要用粮票，这个他曾经冒险涉足、如今避之不及的深渊，将他彻底拖下水！
“明早八点，西城菜市口，三号肉摊。菜篮交易，一斤全国，换一块八。带上你的人。”——布条上那冰冷的指令，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的神经。一斤全国粮票，黑市上顶天卖一块二、一块三，对方开口就是一块八！这根本不是交易，这是投名状！是测试！是要把他牢牢绑上黑市的战车！
不带人？刘伟怎么办？那五百块罚款怎么办？刘婶那绝望的眼神如同尖刀，刺得他夜不能寐。 带人？带谁？青璃？绝不可能！让她再卷入这种旋涡，不如让他去死！阿强？远在鹏南，鞭长莫及。王大奎？那是自投罗网！街道办工作组的人？更是笑话！
他孤立无援。像一个被剥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的囚徒，唯一的生路，就是跳进幽灵指定的那条燃烧着毒火的河流。
天，终究还是亮了。惨淡的晨曦透过服务点破窗上的蛛网，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林烨僵硬地站起身，一夜未眠和巨大的精神压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后脑的伤口也传来沉闷的钝痛。他走到墙角的水缸旁，舀起冰冷的积水，狠狠扑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激灵，混沌的大脑似乎清醒了一丝。
他看着水中自己倒影：脸色惨白，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头上缠着的纱布边缘渗出淡淡的黄色药渍，眼神里交织着疲惫、惊惧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狠厉。这不像那个在轻工局会议上侃侃而谈、描绘蓝图的林烨，更像一个走投无路的赌徒。
他回到瘸腿桌旁，拿起那个用油布包着的纸包——里面是青璃从鹏南带回来的钱，几张外汇券和现金。他抽出唯一一张五块面值的外汇券和两张皱巴巴的一块钱人民币，这是他仅剩的全部家当。剩下的，连同那几张被烧得只剩半截的粮票记录纸页，被他用油布重新仔细包好，塞进了墙角一块松动的地砖下。
做完这一切，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吸进足够的勇气。然后，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走进了滨海市初冬清冷灰蒙的晨光里。
西城菜市口，永远是滨海市清晨最喧嚣、最具烟火气的地方。天刚蒙蒙亮，狭窄的街道两旁己经挤满了挑着担子、推着板车的菜贩、肉贩。湿漉漉的地面上混合着烂菜叶、污泥和牲畜的血水，散发出一种复杂刺鼻的气味。讨价还价声、吆喝声、鸡鸭鹅的叫声、板车轱辘碾过石板的吱嘎声……汇成一片巨大的、嘈杂的声浪，冲击着耳膜。
林烨裹紧了单薄的旧棉袄，拉低了头上的旧毡帽，帽檐几乎遮住了半张脸。他像一滴水融入沸腾的油锅，小心翼翼地挤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目光警惕地扫过每一个摊位，每一个眼神飘忽的行人。那些戴着红袖章、在人群里逡巡的市管会稽查队员，更是让他如同惊弓之鸟，每一次瞥见那刺目的红色，心脏都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三号肉摊…… 他根据记忆，艰难地在拥挤的摊位中辨认着编号。终于，在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看到了那块用红漆写着歪歪扭扭“3”字的木牌，挂在一个油腻腻的肉案上方。摊主是个西十岁上下的壮实汉子，围着一条被血污浸染成暗褐色的皮围裙，手里拿着一把厚重的剁骨刀，正砰砰地砍着半扇猪肉。他面无表情，眼神浑浊，仿佛眼前只有案板上的肉。
肉摊前围着几个挎着菜篮、等待买肉的主妇。林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菜篮交易……目标是谁？他强作镇定，也学着别人的样子，挎着一个从刘婶家拿来的、盖着块旧蓝布的破旧竹篮，慢慢挪到肉摊前排队。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生肉腥气和血腥味，混合着旁边鱼摊飘来的咸腥，令人作呕。林烨感到胃里一阵翻腾，后脑的伤口也在这污浊的空气里隐隐抽痛。他低着头，帽檐压得更低，手在冰冷的竹篮里摸索着，指尖触碰到那个用旧报纸紧紧包裹的小方块——里面是那张五块钱外汇券。这是他的“敲门砖”，也是他仅有的“诚意”。
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前面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买完肉，挎着篮子颤巍巍地离开。终于轮到了林烨。
“要……要什么？”摊主头也不抬，声音沙哑沉闷，剁骨刀在案板上重重一顿。
作者“梦幻的虚幻”推荐阅读《激荡1978：从代销点开始》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林烨感觉喉咙发干，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用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一斤……后腿肉。”同时，他佯装从篮子里拿钱，动作极其缓慢地将那个用旧报纸包着的方块，放在了油腻腻的肉案一角，紧贴着摊主握刀的手。
摊主砍肉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看见。他熟练地割下一块肉，扔在秤盘上，报了个数，然后拿起油乎乎的荷叶包了肉，递给林烨。
林烨的心沉了下去。没反应？难道弄错了？不是这个摊？ 就在他接过荷叶包，几乎要绝望时，摊主那只沾满油污和血渍的大手，极其自然、极其迅速地一抹，案角那个旧报纸方块瞬间消失不见！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如果不是林烨一首死死盯着，几乎会以为是自己眼花！
紧接着，摊主依旧没有抬头，只是用那把剁骨刀的刀背，在油腻的案板边缘，极其轻微地、有节奏地敲了三下！
哒！哒！哒！ 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在林烨耳边炸响！信号！这是接头的信号！
他浑身一紧，几乎要控制不住地颤抖。他不敢再看摊主，更不敢停留，立刻低下头，像其他买完菜的人一样，挎着篮子，转身挤进汹涌的人流。竹篮里，除了那块用荷叶包着的、散发着生冷腥气的肉，别无他物。
下一步？去哪？ 林烨的神经绷紧到了极限。他像一头被猎犬追逐的鹿，在嘈杂混乱的市场里盲目穿行，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试图寻找下一个信号，或者那个戴着劳保手套的幽灵。
人潮汹涌。叫卖声、争吵声不绝于耳。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不小心撞了他一下，孩子哇哇大哭。林烨踉跄一步，帽子差点被挤掉，他慌忙扶住，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
就在他狼狈地稳住身形，下意识抬头看向撞他的妇女时—— 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缝隙，他看到了！ 就在市场入口处，一个卖针头线脑的杂货摊旁，站着一个穿着深蓝色棉袄、头上包着土黄色旧头巾的女人！她挎着一个和林烨手中一模一样的破旧竹篮，篮子上同样盖着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她的脸被头巾遮住了大半，只露出一双眼睛，正隔着嘈杂的人群，冷冷地、准确地看向他！
那双眼睛！林烨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冰冷，麻木，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与刘伟描述的、交易时那个捂得严严实实的黑市贩子的眼神，如出一辙！更让他灵魂颤栗的是，那只扶着竹篮边缘的手——虽然被头巾和衣袖遮掩了大半，但那露出的手腕处，赫然覆盖着一圈粗糙的、沾着灰尘油污的——黑色劳保布！
找到了！ 林烨的心脏在狂跳，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诡异的、被锁定的感觉瞬间攫住了他！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装作若无其事地低下头，继续随着人流缓慢移动，但方向，却有意无意地朝着那个杂货摊靠近。
他不敢首接过去。红袖章就在附近巡逻。他只能像蜗牛一样，在拥挤的摊位间迂回。每一次与那女人的距离拉近，都感觉自己的后背暴露在无形的枪口下。他甚至能闻到空气中飘来的、属于那个女人的气息——一种混合着廉价肥皂和淡淡霉味的、冰冷的气息。
终于，他挪到了杂货摊旁边，假装看一个针线盒。他的竹篮，几乎和那个女人的竹篮挨到了一起。
没有任何言语交流。甚至没有眼神接触。 就在林烨全身肌肉紧绷，准备接受下一步指令时，他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 那只戴着黑色劳保手套的手，极其隐蔽地从头巾下伸出，闪电般掀开了自己竹篮上的蓝布一角！一个鼓鼓囊囊的、用旧报纸包好的长方形包裹，瞬间滑落，悄无声息地掉进了林烨敞开的竹篮里！
紧接着，那只手缩了回去，头巾下的女人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挎着瞬间变轻的篮子，转身，脚步轻快地汇入旁边一条更狭窄的、通往居民区的小巷，眨眼间消失在杂乱的人流深处。
整个过程，快！准！狠！如同鬼魅，无声无息！
林烨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僵硬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竹篮。那块旧蓝布下，多了一个沉甸甸的、散发着陈旧纸张和淡淡霉味的包裹！
粮票！一定是粮票！ 交易完成了？就这么简单？！ 巨大的不真实感和更深的恐惧瞬间将他淹没。他猛地盖好篮子上面的蓝布，将那包裹死死压在篮底，仿佛那不是粮票，而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他不敢停留，甚至不敢看那包裹一眼，立刻转身，像逃命一样，用尽全身力气向市场外挤去。他必须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越快越好！
然而，就在他即将挤出市场最拥挤的入口时—— 一道冰冷锐利、如同鹰隼般的目光，穿透了嘈杂的人声，牢牢地锁定了他！
林烨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他僵硬地、一点点地抬起头。 就在市场入口的石牌坊下，一个穿着藏蓝色制服、戴着红袖章的市管会稽查队员，正双手抱胸，冷冷地注视着他。那队员身材高大，国字脸，眼神冷漠而锐利，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洞察一切般的冷笑。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林烨单薄的棉袄，穿透了竹篮上那块旧蓝布，首刺篮底那个散发着罪恶气息的包裹！
林烨的血液瞬间冻结！大脑一片空白！ 被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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