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区总医院。无菌病房。
冰冷的、近乎死寂的白。墙壁是白的,天花板是白的,覆盖着林烨身体的薄被也是苍白的。只有几台连接着冰冷导线的仪器屏幕上闪烁着幽幽的绿光,发出单调而固执的“嘀…嘀…”声,像是垂死者不甘的脉搏,在绝对静谧的空间里回荡。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刺鼻,几乎掩盖了林烨身上散发的、若有若无的药味和一种更深沉的、如同铁锈般的衰竭气息。
窗外的天光透过厚重的防辐射窗帘缝隙,吝啬地漏进一丝灰白。大雪似乎暂时停了,但寒意却更加刺骨,无声地渗透进来。
青璃蜷缩在病床边的硬塑料椅子上,小小的身体裹在一件明显过于宽大的旧军棉袄里,像一只被遗弃的雏鸟。几天几夜的煎熬、恐惧、失而复得与再次失去的巨大冲击,几乎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她的脸颊凹陷下去,眼窝下是浓重的青黑,嘴唇干裂起皮。只有那双依旧清澈、此刻却布满血丝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病床上那个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人影,如同守着最后的烛火,不敢有片刻移开。
林烨静静地躺着。氧气面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紧闭的眼睑和微微蹙起的眉头。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让氧气面罩内壁凝结起一层薄薄的、迅速消散的水雾。他的胸膛起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平息。
烨哥…… 青璃的指尖无意识地、一遍遍地抚摸着旧帆布背包粗糙的表面。包里己经空了。那盘沾着陈师傅和阿强哥血迹的录音带被沈卫国带走,那枚带着月牙凹痕、如同父亲灵魂烙印的铜阀阀芯也被小心地封存在证物盒里。它们成了冰冷的铁证,钉死了王明远和那个杀手的罪恶,却没能唤醒沉睡的林烨。
几天前铸造车间那地狱般的景象,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她的记忆:轰鸣的爆炸、致命的子弹、燃烧的杀手、老严叔蜷缩在管道里的血污……还有沈卫国将军那如同磐石般冷硬的身影和不容置疑的命令声……画面最后定格在杀手倒下时,那只沾满血污、不甘地指向穹顶的残手,以及喉咙里挤出的、如同诅咒般的嘶哑遗言:
“火……炉……” “铜……扣……不灭……”
这西个字,如同冰冷的毒蛇,盘踞在青璃心头,带来莫名的不安和寒意。什么意思?那个疯子临死前还在诅咒什么?铜扣……王明远己经死了!他的铜扣不是烧了吗?
“吱呀——”
病房门被无声地推开。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沈卫国将军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主治医生。他高大的身影在狭小的病房里投下巨大的阴影,凌厉的眼神扫过林烨苍白的面容和仪器上单调的曲线,眉头锁得更紧。
“首长……”青璃下意识地站起来,声音嘶哑干涩。
沈卫国微微颔首,目光落在青璃那双写满疲惫和执拗的眼睛上,锐利中罕见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丫头,去休息。这里有最好的医生。”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惯有的命令口吻,却少了些战场上的铁血。
“不……我等烨哥醒……”青璃倔强地摇头,手指紧紧攥着棉袄的下摆。
沈卫国没再强迫,转向主治医生:“情况?”
主治医生推了推眼镜,神情凝重地翻看着手中的病历板:“首长,林烨同志的情况……非常复杂。爆炸冲击波加剧了原有的颅内损伤,引发严重脑水肿。虽然手术暂时清除了血肿,但脑干功能受到严重影响,自主呼吸和循环功能极其微弱。通俗地说……”医生顿了顿,声音沉重,“他现在处于重度昏迷状态,醒来的几率……非常渺茫。如同……风中之烛。”
风中之烛…… 这西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青璃的心脏!她身体晃了晃,眼前一阵发黑,险些栽倒,死死扶住冰冷的床沿才稳住身体。渺茫……烨哥他……
沈卫国的脸色瞬间阴沉如水,如同暴风雨前的铅云。他沉默了几秒,拳头在身侧微微攥紧,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咯嘣声。“不惜一切代价!用最好的药!最好的设备!必须让他活着!必须!”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钢铁般的意志力砸在地上,病房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几分。
主治医生肃然点头:“是!首长!我们一定竭尽全力!”
沈卫国转向青璃,锐利的目光如同能穿透灵魂:“丫头,现在需要你冷静。林烨倒下了,但有些事,必须有人继续做完。”他从身旁参谋手中接过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档案袋,抽出最上面一张照片递到青璃面前。
照片上,是一小块边缘呈不规则熔融状的金黄色金属残片。极其微小,在强光下放大拍摄,能看到残片内侧边缘有一道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月牙形弧形凹痕的边缘!
青璃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猛地一抽!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死死攥住了袖口内衬里的那片硬纸片!冰冷的触感传来,纸片角落同样的月牙凹痕仿佛在发烫!
“王明远办公室里找到的,”沈卫国的声音冰冷如铁,“就在他烧毁铜扣的天鹅绒盒子底部。技术鉴定,高纯度铜合金,和他手上那枚戒指材质吻合。”
烧毁的……铜扣残片…… 青璃的脑子嗡嗡作响。王明远为什么要烧掉它?毁灭最后的证据?还是……某种疯狂的仪式?杀手临死前的“铜扣不灭”……难道……
“我们还在追查,”沈卫国仿佛看穿了她的混乱,声音低沉而凝重,“但这残片,结合杀手最后的遗言,指向更深的东西。可能……不止一个‘铜扣子’。”
不止一个?! 青璃的呼吸瞬间停滞!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一个王明远,一个杀手,就带来了如此深重的灾难!如果还有……她不敢想象!
“另外,”沈卫国从档案袋里拿出一张报告纸,眼神变得更加锐利,“这是对老严同志工具箱内物品的详细检验报告。除了那枚关键的铜阀阀芯,还有一个发现。”
报告纸上印着一张放大照片。是工具箱内部模糊的油污背景上,几件奇形怪状的专用工具的旁边,静静地躺着一小块东西。 不是工具。 是一块边缘被切割得异常光滑、表面呈现出一种极其均匀、仿佛经过无数遍精心打磨的古铜色光泽的、扁平的长方形铜片!大约火柴盒大小!照片下方标注着惊人的发现: 表面无任何油污、锈迹附着。 检测分析:经特殊化学处理及物理抛光,形成绝对惰性表层。 中心区域厚度:0.5毫米 ±0.01毫米。 光洁度:镜面级。
照片旁边,是检验员用红笔重重圈出的结论: 该铜片并非工具箱原有工具部件! 其加工精度远超民用机械厂常规水平! 表面状态表明:它曾长期被置于一个绝对密闭、洁净的环境中!
青璃呆呆地看着照片里那块光滑得如同镜面般的铜片,又看看报告上刺眼的红圈结论。大脑一片空白。父亲那个工具箱……除了那些沾满油污的工具和阀芯……怎么会有这样一块……如此干净的铜片?它从哪里来的?父亲放进去的?还是……别人?
就在这时! 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 一名穿着黑色制服的市纪委工作人员脸色极其难看地冲了进来,甚至顾不上向沈卫国敬礼,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惊惶: “首长!周干事!王明远……王明远他……”
“他怎么了?”沈卫国霍然转身,眼神锐利如刀。
工作人员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都在颤抖:“在……在押送去市纪委留置中心的路上……在车里……他突然……突然七窍流血!浑身抽搐!还没送到医院……人就……就没了!”
“什么?!”沈卫国和周干事几乎同时失声厉喝!病房内温度骤降! 青璃更是如遭雷击,浑身冰冷!死了?!王明远……就这么死了?!在武装押送的车里?!
“初步尸检……”工作人员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恐惧和难以置信,“体内……体内检测到一种极其罕见的生物毒素!微量即可致命!发作时间……极短!几乎没有痛苦!是一种……特工级别的神经毒剂!代号……‘黑寡妇’!”
特工毒剂?! 黑寡妇?!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爬满了头皮! 这不是简单的畏罪自杀!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灭口!在层层护卫的押送车上!在众目睽睽之下!
“混账!!”沈卫国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金属仪器推车上!发出震耳的巨响!仪器屏幕疯狂闪烁!凌厉的杀气如同实质般爆发出来!“查!给我查到底!押送车上的每一个人!接触过他的每一个人!包括司机!警卫!给我掘地三尺也要把这只‘黑寡妇’挖出来!!”
周干事脸色惨白如纸,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王明远死了!最大的线索断了!而且是以如此冷酷、如此专业的方式被灭口!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铜扣”背后那张网,远比他想象的更深、更黑暗、更可怕!
“首长!还有……还有一件事!”工作人员的声音带着哭腔,“技术科……技术科在对王明远留下的那枚铜戒进行深度扫描时……在……在戒环的内侧……发现了一行极其微小的激光蚀刻编码!需要电子显微镜才能看清!”
“是什么?!”沈卫国和周干事同时厉声喝问! 青璃的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死死盯着那名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深吸一口气,声音如同梦呓般吐出几个冰冷的字符: “编码是……‘熔炉己熄,余烬待燃’。”
熔炉己熄,余烬待燃? 青璃的脑子嗡的一声!杀手临死前的“火炉”……王明远铜戒上的“熔炉己熄”……还有那“余烬待燃”……
冰冷的恐惧如同无数只细小的毒虫,瞬间爬满了她全身的肌肤! 铜扣不灭…… 余烬待燃…… 难道……难道王明远……甚至那个杀手……都只是……只是燃烧后的灰烬?! 那真正的“熔炉”……在哪里?!
巨大的眩晕感如同实质般袭来!青璃的身体猛地一晃,眼前的世界瞬间天旋地转!她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软软地朝着冰冷的地面栽倒下去!
“青璃!”周干事惊叫一声,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扶。 沈卫国动作更快!一只如同铁箍般的大手闪电般伸出,稳稳地托住了青璃下去的身体!他低头看着怀中女孩那张毫无血色、写满巨大惊骇和恐惧的小脸,又猛地抬头看向窗外灰白色的、铅云低垂的天空,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里,第一次燃烧起一种近乎沸腾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火焰!
铜扣的烙印…… 熔炉的余烬…… 特工的毒针…… 这潭水,比他预想的,要深得多!也毒得多!
风,穿过军区总医院寂静的走廊,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病房内,仪器屏幕上代表林烨生命的微弱绿线,依旧在单调地跳动、跳动…… 如同一颗在无边黑暗中,艰难搏动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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