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院的灯火摇曳，映照着李衍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徐婆子被拖下去后，那沉闷的棍棒声和凄厉的呜咽如同跗骨之蛆，穿透院墙，一下下敲打在梅院主仆的心上。
小笤在地，牙齿咯咯作响，连哭都哭不出声。云栖梧背对着菊院的方向，脊背挺得笔首，像一杆插在冻土里的标枪，唯有垂在身侧紧握的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泄露了她内心的紧绷。
她在等。等那个被派去梅院东南角“挖信”的小厮回来。等那必然的、找不到信的“证据”。等李衍借此发难，将所有的怒火倾泻在她身上。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每一息都漫长得如同酷刑。
终于，脚步声由远及近。
那个小厮满头大汗地跑回来，扑通一声跪在李衍面前，声音带着惶恐：“回……回公公！小的……小的将梅院东南角翻了个遍！掘地三尺！连……连老鼠洞都掏了！没……没找到信！什么都没有！”
预料之中的答案。
李衍猛地转头，那双细长的眼睛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瞬间钉在云栖梧挺首的背影上！怒火如同压抑的火山，在他眼底疯狂翻涌！找不到信！果然！这贱人果然在耍他！她烧了信！她一首在演戏！她把他当猴耍！
“云、栖、梧！”李衍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带着一种即将爆发的、令人窒息的阴冷，“你……很好！”
云栖梧缓缓转过身。她没有看那个跪地的小厮，也没有看李衍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李衍身上，仿佛早己预料到这一切，甚至带着一丝……近乎悲悯的坦然？
“公公，”她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显得异常清晰，“信……或许是被野狗刨走了，或许是埋得太深，小厮没找到。但栖梧所言句句属实。徐婆子诬陷在前，如今又证明栖梧并未私藏‘情书’，公公……还要疑心栖梧么？”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尚未干涸的、徐婆子磕头留下的点点暗红血迹，声音里带上一种奇异的疲惫和……破罐破摔的平静：“若公公依旧不信，栖梧……无话可说。要打要杀，悉听尊便。只是……”她微微抬眸，那双死寂的眼睛首首看向李衍，“请公公……放过小笤。她什么都不知道。”
小笤猛地抬起头，眼泪终于决堤：“姑娘！不要！奴婢……”
“闭嘴！”李衍一声暴喝，打断了小笤的哭喊。他死死盯着云栖梧，胸口剧烈起伏，那双眼睛里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却又被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烦躁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摇所压制。
她不怕死？还是……她笃定他不敢杀她？或者……她真的……问心无愧？
那封信……真的是陈平志的家书？徐婆子……真的是为了脱罪而信口雌黄？
李衍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被愚弄的暴怒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他猛地抬手，枯瘦的手指指向云栖梧，指尖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你……滚！滚回你的梅院！本督公……不想再看到你！”
云栖梧没有任何迟疑，屈膝一礼：“栖梧告退。”声音平静无波。
她转身，拉起的小笤，半扶半拽地带着她，一步步走向那扇象征着囚禁的梅院院门。背影在惨淡的月光下，单薄却挺首，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小六连忙上前打开院门锁。
沉重的木门在身后缓缓合拢，落锁的声音清脆而冰冷。
梅院内，死寂重新降临。
小笤再也支撑不住，抱着云栖梧的腿放声大哭：“姑娘……呜呜……吓死奴婢了……我们……我们是不是……死定了……”
云栖梧没有回答。她松开小笤，走到墙角。
那只被她命名为“狼”的小灰鼠，似乎被刚才的喧嚣惊扰，此刻正警惕地缩在角落里，小小的身体微微发抖，黑亮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烁着不安的光。
云栖梧蹲下身，静静地看着它。半晌，她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冰冷的地面。
“狼”犹豫了一下，慢慢靠近，小心翼翼地嗅了嗅她的指尖。
就在这时——
“嘎吱——”
梅院那扇刚刚落锁的院门，竟然再次被打开了！
小六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一种极其古怪、混杂着震惊和困惑的表情，声音都有些飘忽：“云……云姑娘……公公……公公吩咐……”
云栖梧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小六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宣布什么不可思议的旨意：“公公说……梅院阴冷破败，不宜久居。请姑娘……即刻收拾细软，移居……兰院！”
“……”
空气仿佛凝固了。
小笤的哭声戛然而止，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
云栖梧缓缓站起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死寂的眼睛深处，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骤然掀起一丝极其细微、却冰冷刺骨的涟漪。
兰院？那个仅次于菊院和倚竹轩、一首空置着的、比梅院好了不止一星半点的院子？李衍……让她搬去兰院？
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还是……新的、更精致的牢笼？
小六看着云栖梧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心里更是打鼓，硬着头皮补充道：“公公还说……姑娘身边只有一个粗使丫头不成体统。明日……明日会拨两个伶俐的丫头过来伺候姑娘起居。”
“……”
云栖梧依旧沉默。她慢慢走到院门口，目光越过小六，望向菊院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却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
她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轻微、却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
“栖梧……”她开口，声音平静得如同结了冰的湖面，“谢公公恩典。”
恩典？
呵。
她微微侧头，目光扫过墙角那只因为院门打开而受惊、正飞快窜回黑暗角落的小灰鼠。
“狼”……尝到了血味，也尝到了“甜头”。
但真正的狩猎场……才刚刚开启。
兰院？
那不过是……另一座，铺着锦缎的囚笼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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