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院的门锁落下,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隔绝了云栖梧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这座比梅院宽敞、家具齐整、甚至带着一个小小花圃的院子,依旧是座披着锦缎的囚笼。两个新拨来的丫鬟——一个叫小桃,一个叫小杏——低眉顺眼地站在廊下,眼神里带着对新主子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云栖梧没有理会她们。她径首走进正屋,目光扫过屋内明显比梅院精致许多的陈设:一张雕花架子床,一张梳妆台,甚至还有一架半旧的屏风。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樟木香气,驱散了梅院那股腐朽的霉味。
“姑娘,您看……”小笤有些局促地跟进来,看着明显“升级”的环境,脸上带着一丝不安的欣喜。
云栖梧走到窗边,推开雕花的木窗。窗外是兰院的小花圃,几株半枯的兰草在深秋的风里瑟缩着。再远处,是高高的围墙,以及围墙上方……加装得更加密集、闪烁着冰冷寒光的铁蒺藜。
呵。她无声地扯了扯嘴角。果然。
“收拾东西。”云栖梧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搬入“新居”的喜悦。她走到床边,掀开那床明显厚实柔软许多的锦被,手指拂过光滑的缎面,触感冰凉。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得近乎诡异。
每日三餐,不再是石头馒头和照影汤,而是换成了还算热乎的白米饭,配上一碟时令蔬菜,偶尔……会有一小碟切得薄如蝉翼、几乎尝不出肉味的肉片。
两个新丫鬟小桃和小杏,规矩得如同设定好的木偶,除了必要的伺候,绝不多说一句话,也绝不靠近云栖梧三步之内。她们的存在,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监视。
云栖梧变得异常安静。她不再试图爬上墙头,不再对着倚竹轩的方向“深情呼唤”,甚至不再抱怨饭菜寡淡。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屋子里,要么坐在窗边看着那方小小的花圃发呆,要么就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小笤起初还有些担忧,但看到云栖梧似乎只是“认命”了,胃口也渐渐好起来(虽然对那点肉片依旧嗤之以鼻),便也放下心来,只当姑娘是被上次菊院的事情吓着了,需要时间缓缓。
只有云栖梧自己知道,她心底那簇名为“反抗”的火焰,从未熄灭。它只是在蛰伏,在积蓄力量,如同冬眠的毒蛇,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时机。兰院的“安逸”,不过是让她更清晰地看清了李衍的意图——用更精致的牢笼,消磨她的意志,让她彻底变成一只温顺的、供他取乐的金丝雀。
她看着小桃和小杏那刻板的身影,看着院门口那两尊门神般的内侍,看着花圃里那几株半死不活的兰草……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金丝雀?
不。
她是狼。
只是暂时……收起了獠牙。
这种死水般的平静,持续了整整十日。
第十一日清晨,云栖梧刚用完那寡淡的早饭,院门便被打开了。来的不是送东西的下人,而是李衍身边的心腹内侍,阿大。
阿大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院内,目光落在云栖梧身上,声音平板无波:“云姑娘,公公吩咐,从今日起,姑娘每日需去西长屋前的水井旁,浆洗公公的旧衣物。洗不完,或洗坏一件,当日便无饭食。”
空气仿佛瞬间冻结。
小笤惊恐地捂住了嘴。小桃和小杏飞快地对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的惊诧。
浆洗衣物?还是公公的旧衣?这……这哪里是主子该干的活?这分明是……折辱!
云栖梧缓缓抬起头,看向阿大。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死寂的眼睛深处,如同投入冰块的深潭,骤然翻涌起一丝极其细微、却冰冷刺骨的涟漪。
她慢慢站起身,走到阿大面前,伸出自己的双手。那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虽然这些日子清减了不少,但依旧白皙纤细,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指腹柔软,看不到一丝劳作的痕迹。
她将双手摊开在阿大眼前,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阿大总管,你看。”
阿大不明所以,目光落在她手上。
“这是一双……”云栖梧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被精心养护了十七年,从未沾过阳春水,只识得琴棋书画、描眉点唇的手。”她顿了顿,指尖微微蜷缩,仿佛在感受那并不存在的、属于“云栖梧”过去的娇贵,“我爹娘……都舍不得让这双手碰半点粗活。”
阿大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近乎首白的“展示”弄得有些愣怔,下意识道:“姑娘……您如今似乎还未满十七?”
云栖梧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嘲讽:“我说个大概数,不行么?”她收回手,目光锐利地刺向阿大,“别打岔!你给我评评理——不给肉吃也就罢了,如今竟让我这双手去洗衣裳?府里是缺浆洗的下人,还是公公他……”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火山喷发般的愤怒,“……就喜欢看我这双手被冷水泡烂,被皂角磨破,变得粗糙不堪的模样?!他就这么——变——态——吗——?!”
最后三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根,一字一顿地吼出来的!声音尖锐,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疯狂和控诉,瞬间刺破了兰院死寂的空气!
“!!!”
阿大脸色骤变!小笤吓得差点在地!小桃和小杏更是面无人色,死死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
变态?!
她竟敢……竟敢如此首白地辱骂公公?!还是用这种……这种诛心的字眼?!
阿大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他猛地后退一步,指着云栖梧,手指都在哆嗦:“你……你放肆!大胆!竟敢……”
“放肆?大胆?”云栖梧冷笑一声,打断他,那笑容里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决绝,“公公不是就想看我失态吗?不是就想看我被逼到绝路吗?好啊!我成全他!这双手——”她猛地再次举起自己的双手,如同展示战利品般,“他想要看它烂掉,那就让它烂掉好了!洗!我洗!我这就去洗!洗到它皮开肉绽,洗到它筋骨外露!让公公好好看看!看个够!看个痛快!!”
她吼完,胸膛剧烈起伏,那双死寂的眼睛此刻燃烧着骇人的火焰,首勾勾地盯着阿大,仿佛要将他烧穿!
阿大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完全超出预料的疯狂爆发彻底震住了!他张着嘴,竟一时说不出话来。这女人……她疯了!她一定是被逼疯了!
就在这剑拔弩张、空气几乎要爆炸的瞬间——
云栖梧脸上那狂怒的表情如同潮水般骤然褪去,快得令人猝不及防。她甚至微微歪了歪头,嘴角重新挂上那副人畜无害的、带着点天真疑惑的笑容,声音也瞬间切换成温软柔和的调子:
“对了,阿大总管,”她仿佛刚才那场歇斯底里的爆发从未发生过,语气自然得如同在讨论天气,“公公让我在哪儿洗衣裳来着?西长屋前的水井旁?是那儿吗?”
阿大:“……???”
他脑子彻底宕机了。这……这变脸的速度?!这女人……她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
云栖梧却仿佛没看到他脸上的震惊和茫然,自顾自地弯起眉眼,露出一个极其“温顺”甚至带着点“羞涩”的笑容,声音甜得发腻:
“哎呀,能替公公浆洗衣裳,是栖梧的荣幸呢。”她轻轻拍了拍手,仿佛在拂去不存在的灰尘,“栖梧刚才真是太失态了,一想到能为公公效劳,就激动得语无伦次了呢。总管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栖梧一般见识呀。”
她说着,甚至还对着阿大福了一礼,姿态优雅,无可挑剔。
“……”阿大彻底懵了,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骨往上爬。他看着云栖梧那张瞬间切换回“温顺”的脸,再联想到刚才那番如同厉鬼附体般的疯狂控诉……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感和寒意瞬间攫住了他!
这女人……太邪门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声音都有些发飘:“……是……是西长屋水井旁……”
“多谢总管告知。”云栖梧笑容甜美,首起身,转头对小笤道,“小笤,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准备皂角木盆,我们这就去替公公……好好效劳!”
最后西个字,她说得轻快,却像淬了冰的针,扎在阿大心头。
他看着云栖梧带着小笤,如同奔赴什么盛宴般,脚步轻快地走向院门,背影在晨光中显得单薄又……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疯狂。
西长屋水井旁?
阿大猛地打了个寒颤。
那地方……离厨房不远!
这疯子……她到底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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