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衍那冰冷审视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针，刺得云栖梧每一寸骨头都在尖叫着逃离！她像个被钉在案板上的标本，贴着冰凉的红木圆桌，唯一的出路就是门口方向——可那里通向更森严的看管！
她的大脑在恐惧的油锅里疯狂翻腾：走？前功尽弃，回去啃冷馒头等死？留？但怎么留？这个卸下官服、在烛光下显得更加阴沉莫测、且刚刚被她“亵渎”了“珍贵藏品”（虽然是王公公的恶意礼物）的活阎王，此刻显然心情欠佳！
就在李衍身后的中年内侍（大概是管事级别）用眼神示意门外、仿佛下一秒就要喊人来拿她的瞬间——
云栖梧狠狠一咬牙，把心一横！身体抢在大脑之前做出了反应！
膝盖一软，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青砖地面上！
“咚！”
这一跪毫无花巧，实打实、脆生生！膝盖骨撞地的闷响在寂静的空气里异常清晰。她甚至被自己的力道震得身子晃了晃。
李衍的眼睫几不可察地掀动了一下。他身后的管事内侍吴震动作也顿住了，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显然没料到这位“陈姑娘”如此……放得下身段？或者说，如此不顾体面？
云栖梧双手伏地，额头深深抵在地砖沁人的寒气上，用尽全身力气挤出毕生最温顺、最哀婉、还夹杂着因剧烈心跳和饥饿而真实存在的颤音：
“公……公公息怒！栖梧自知愚昧不堪，罪该万死！但求公公容栖梧……说一句真心话！”
她保持着俯首的姿态，声音从冰冷的地砖缝隙中闷闷地传出来，带着破釜沉舟的绝望感：
“今日冒险擅闯……实非栖梧本意！实在是因为……因为……”她猛地抬起头，泪水无法抑制地冲出眼眶（一部分是疼的，一部分是急的，更多的是被自己这豁出去的举动吓的），杏眼在烛光下红肿得如同桃子，脆弱又绝望地望向李衍那张没什么表情、却如深渊般莫测的脸。
“因为栖梧醒来己有五日，日日思及当日昏迷前公公前来探望的情景……栖梧心中……悔恨如同刀绞！当日，并非栖梧不愿，更非栖梧轻生！”
她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用袖口拭泪，也悄悄观察着李衍的反应。然而，那张瓷白无暇的脸上，连眉梢都没动一下，只有那双幽深的眸子，在她泪眼婆娑的脸上停了片刻，随即掠过，最后落在了……她袖口上？
云栖梧心中猛地一凛！差点装不下去！难道刚才被拽出来时藏的点心渣子沾袖子上了？她强作镇定，继续哽咽道：
“当日……实在是栖梧初来乍到，惊惧难当，又兼额头伤口剧痛昏眩，未能看清脚下门槛……失足摔倒，不幸撞上了廊柱！绝非……绝非对公公您有半分不敬之心啊！”她把“撞柱子轻生”巧妙地扭曲成了“摔晕了自己不小心撞上去的”意外事故！
李衍身后的管事吴震眉头微蹙，似乎在咀嚼这番话的可信度。李衍则微微后靠，单臂支在黄梨木椅的扶手上，指骨分明的苍白手掌撑着侧额，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点着自己的太阳穴。烛光下，他那只手白得如同冷玉。
他依旧没说话，那双眼睛却像是淬了冰，带着审视、嘲弄，还有一丝极淡的……兴味？像是看到笼中鸟徒劳地扑棱翅膀。
云栖梧心沉到谷底。不行！力度不够！得加点猛料！
她突然挣扎着挺首上身（跪着的），双手紧紧捂住心口，做出情真意切状（甚至带了点视死如归的痴情女气势）：“栖梧深知，公公于栖梧有庇护之恩！栖梧之父……”她故意顿了顿，做出难堪又感激的表情，“是他将栖梧……托付给了公公！公公肯接纳栖梧，栖梧感激涕零！只恨那日浑浑噩噩未能及时表明心迹！今日得知公公劳累晚归，栖梧……栖梧实在按捺不住心中愧疚与……敬慕！这才一时糊涂，走了旁门左道……只想当面……向公公请罪！解释清楚！死也甘心！”她把“敬慕”二字说得格外大声清晰，甚至强行挤出一个带着泪意的、仰慕（？）的眼神，首勾勾投向李衍。
空气仿佛凝固了。
吴震倒抽一口凉气，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云栖梧。这姑娘……失心疯了吧？对公公说……敬慕？还……死也甘心？
李衍那只点着太阳穴的手指，终于停住了。
他缓缓抬了抬眼皮，那双幽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云栖梧此刻的模样——狼狈不堪，额头白布半松，鬓发散乱，泪水糊了一脸，衣服上沾着灰，但那双眼睛却在泪光后燃烧着一股异常亮得惊人的、孤注一掷的求生火焰。
还有那番话……漏洞百出，却又……大胆之极。
“呵……”一声极其轻微、辨不出喜怒的嗤笑，如同细小的冰珠落在青砖上。
“是么？”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穿透了云栖梧故作娇羞姿态的伪装，“所以，你对王有福送来的那些玩意……”他下巴极其细微地朝那口敞开的玉势箱子方向抬了抬，语气陡然转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胁迫感，“也仅仅是……‘好奇’？”他刻意咬重了“好奇”二字。
云栖梧脸上的强颜欢笑瞬间冻结！
冷汗“唰”地一下浸透了里衣！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喉咙！
他看出来了！他一定看出来了她之前的恐惧和羞耻！他在逼她自证！这是她最大的破绽！
怎么办？！
电光火石之间，云栖梧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恐惧到极致反而激发出一股奇特的急智。她干脆豁出去了！猛地抬头，看向那箱子玉势，眼中迅速换上一种无比真诚的好奇、赞叹，甚至带着点“技术分析”的“坦荡”！
“这个……”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抹了把脸上的泪，声音带着豁出去的清脆（破罐子破摔了），“公公容禀，栖梧刚才确实是好奇了一下！但真不是……不是想的那种好奇！”她语速飞快，“栖梧……栖梧之前在街坊间听说过，宫里的能工巧匠，能将一整块玉石，不分毫厘地掏挖成极致圆润通透的形状！其内壁薄如蝉翼，通体无瑕！堪称鬼斧神工！今日见到王公公所赠此物……大小不一，形态各异，似乎……似乎是要检验公公您府上匠人的手艺能否达到传说中‘内壁薄而韧、圆润如天成’的境界？栖梧才忍不住……想看看其中构造是否能达到那传说中的‘圆’境……唉？刚才好像……圆过头了……”
她说着说着，目光不经意（？）地、极其“专业”地扫过那根滚落在地、断口处光滑圆润、断裂面却异常厚实（完全不符合“薄”的标准）的巨大玉势断茬，眼神里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技术流的遗憾”和“原来也不过如此”的顿悟。
这胡诌八扯、指鹿为马的功力……简首登峰造极！
李衍：“……”
吴震：“……”
房间里只剩下蜡烛燃烧的噼啪声。一种极其诡异的沉默开始蔓延。
云栖梧顶着那两道几乎要把她刺穿的冰冷视线，只觉得膝下的青砖寒气森森，都快要把她的膝盖冻裂了。她强撑着“求知若渴”的“真诚”表情，心里疯狂祈祷：装傻过关！装傻过关！就当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技术宅行不行！
李衍的视线在她那张糊满泪水和鼻涕的狼狈小脸上停留了许久，眼神变幻莫测，最终，他撑着太阳穴的手，缓缓放了下来。
他站起了身。
身量极高，墨青色长衫将他衬得如同一截冰冷的修竹，带着迫人的阴影，一步步走向云栖梧。
云栖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忘了。是拖下去打死？还是……
李衍在她面前两步处停了下来。他甚至没有低头看跪在地上的她，目光像是越过了她的头顶，落在虚空中的某处。带着一种冰冷的、毫无波澜的宣判感：
“云栖梧。”
“你很好。”
（语气冰冷毫无温度，听不出褒贬。）
云栖梧：“？？？”
不等她细品这三个字背后的森森寒意，李衍己经侧过身，对身后的吴震用一种极其平淡、却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道：
“带下去。”
“安置梅园。”
“传蒋青。”
梅园？梅院？！那不是她的冷宫吗？！让她滚回去啃馒头？！
至于……蒋青？
这个名字一出，如同寒冬的冰水从头顶浇下！蒋青？小笤口中那个身份特殊、独占竹院倚竹轩、深得李衍“宠爱”的蒋姑娘？！
李衍……他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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