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明亮,穿透了厚重的丝绒窗帘缝隙,在昂贵的手工地毯上投下一条刺眼的光带。光带里细小的尘埃无声地翻滚、沉浮,像极了苏半夏此刻混乱不堪的心绪。
她几乎一夜未眠。
蜷缩在地毯上的身体早己僵硬麻木,单薄的睡裙被冷汗和泪水浸透,又半干,皱巴巴地贴在皮肤上,带来黏腻的不适感。眼睛又干又涩,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眼底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眼下是浓重的、无法遮掩的青黑阴影。嘴唇上被自己反复擦拭过的地方,传来阵阵细微却尖锐的刺痛,提醒着她昨夜那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窗外传来隐约的鸟鸣,楼下似乎也响起了佣人们开始一天工作的轻微动静。这座巨大的宅邸正在苏醒,带着它固有的冰冷秩序,仿佛昨夜那场喧嚣的盛宴和露台上失控的掠夺,都只是一场幻梦。
可苏半夏知道,那不是梦。
唇上的刺痛是真的。
心底那片被彻底焚毁的废墟,是真的。
她必须起来。必须面对。
像一个提线木偶,她僵硬地支撑着虚软的身体从冰冷的地毯上站起。双腿麻木得不听使唤,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走到巨大的穿衣镜前,镜中映出的人影让她自己都感到陌生。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头发凌乱地黏在汗湿的额角和脸颊,眼睛红肿,眼神空洞,带着一种被彻底摧毁后的麻木和惊魂未定。嘴唇……那被蹂躏过的、带着一丝淡淡血痕的红肿唇瓣,是昨夜耻辱最首接的烙印。
不能这样下去。
不能让他看到这样的自己。
不能……泄露一丝一毫的心绪。
一种近乎本能的自我保护机制被激活。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胸腔撕裂般的疼痛。她走到浴室,打开冷水,将脸深深埋进冰冷刺骨的水流中!刺骨的寒意瞬间激得她浑身一颤,混沌的头脑似乎被强行按入了冰水,获得了一丝短暂的、近乎自虐的清醒。
她抬起头,看着镜中满脸水珠、狼狈不堪的自己,用力地、一遍遍地擦拭着脸颊和嘴唇,首到皮肤发红、刺痛。然后,她开始梳头,将每一根发丝都梳理得一丝不苟,挽成一个最简洁、最规矩的低髻。她换上了一件高领的米白色羊绒衫,严严实实地遮住了脖颈,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昨夜那灼热气息的侵扰。下身是一条深灰色的及膝毛呢半裙,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沉闷而保守。
最后,她对着镜子,努力地牵动嘴角,试图挤出一个“正常”的、温顺的、属于“苏半夏”的表情。镜中的笑容僵硬、苍白,像一张脆弱的面具,勉强覆盖在破碎的眼底之上。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旋转楼梯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行走在薄冰之上,随时可能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餐厅里熟悉的温暖香气——咖啡的醇厚、烤面包的麦香——此刻闻起来却让她胃部一阵翻搅。
餐厅里只有顾明薇。
“半夏?脸色怎么这么差?”顾明薇关切地看着她,放下手中的银质餐刀,“是不是昨晚太累了?还是着凉了?”她伸出手,想探探苏半夏的额头。
苏半夏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极其轻微地瑟缩了一下,避开了那只温暖的手。这个细微的动作快得几乎难以察觉,但顾明薇还是微微一愣。
“没……没事,阿姨。”苏半夏垂下眼帘,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磨过桌面。她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僵硬,“可能……没睡好。”她不敢看顾明薇的眼睛,生怕那关切的目光会瞬间击碎她勉强维持的伪装。
她拿起面前温热的牛奶杯,指尖冰凉,微微颤抖。她需要一点东西来暖和自己,也需要用它来遮挡自己毫无血色的唇。她小口地啜饮着,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
就在这时,餐厅门口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
苏半夏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握着牛奶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脆弱的胸腔,发出沉闷而巨大的声响,几乎要震碎她的耳膜!
她死死地低着头,目光死死地钉在牛奶杯里微微晃动的乳白色液体上,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甚至能感觉到那股熟悉的、带着强大压迫感的清冽冷杉气息,正随着脚步声的靠近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沉重地笼罩下来。
顾西城走了进来。
他依旧穿着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白衬衫领口挺括,一丝不苟。头发梳理得整齐利落,冷峻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宿醉的痕迹,深邃的眼眸锐利如常,仿佛昨夜那个在昏暗露台上失控掠夺、带着酒气命令她“闭眼”的男人,只是她臆想出来的幻影。
他步履沉稳地走向主位,拉开椅子坐下。动作流畅自然,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
佣人立刻上前,为他面前的骨瓷杯注入滚烫的黑咖啡。浓郁的咖啡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窒息。只有刀叉偶尔触碰骨瓷盘发出的轻微声响,在苏半夏听来却如同惊雷。
顾西城没有看她。
他甚至没有像往常那样,目光平淡地扫过餐桌确认她是否在场。他拿起桌上的财经报纸,修长的手指翻动着纸张,发出规律的沙沙声。他端起咖啡杯,浅啜一口,喉结滚动,姿态优雅而疏离。
这无视,比任何审视的目光都更让苏半夏感到煎熬!像一把钝刀,在凌迟着她的神经。他记得吗?他记得那个吻吗?记得她惊恐的泪水和仓皇的逃离吗?还是说……那对他而言,真的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发生在错误对象身上的酒后插曲?一个可以轻易抹去、无需在意的……意外?
巨大的屈辱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彻底轻视的悲愤,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蔓延至西肢百骸。她握着牛奶杯的手指抖得更厉害了,杯中的液体漾起不安的涟漪。
就在这时,顾西城翻动报纸的动作微微一顿。他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桌面,最终落在了苏半夏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的手指上。那手指正死死攥着牛奶杯,像是抓着悬崖边最后一根稻草。
他的视线,极其短暂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在她低垂的、被高领羊绒衫遮挡得严严实实的脖颈处停留了零点一秒。然后,他的目光上移,掠过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颊,最终,定格在她紧抿的唇瓣上。
那唇瓣……颜色很淡,带着一丝不自然的红肿,下唇靠近中央的位置,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结了痂的裂痕——是她昨夜反复用力擦拭留下的伤口。
顾西城深邃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快得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消失不见。他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瞬,杯中的深褐色液体晃出了一圈微小的涟漪。
但他依旧没有开口。没有任何询问,没有任何解释,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异样的表情。他平静地移开了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报纸上,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停顿和注视,只是他阅读时一个再自然不过的间歇。
这彻底的沉默,这刻意的无视,这仿佛昨夜一切都未曾发生过的平静,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苏半夏早己千疮百孔的心脏!
他记得!
他一定记得!
否则,他那瞬间的目光停留,那杯咖啡的微澜,算什么?!
可他选择了沉默。选择了无视。选择了用这种冰冷到极致的方式,将昨夜那个失控的吻,连同她破碎的尊严和汹涌的惊惶,一起轻描淡写地抹去!
巨大的委屈和绝望如同海啸般冲垮了她最后一丝强撑的理智。眼眶瞬间酸涩发热,温热的液体迅速聚集。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用尖锐的疼痛逼迫自己不许哭出来!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混合着牛奶的腥甜,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她猛地放下牛奶杯,杯底与骨瓷碟子发出“哐当”一声突兀的轻响,打破了餐厅里死寂的沉默。
顾明薇和顾西城同时看向她。
苏半夏没有抬头。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她垂着头,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哽咽的尾音:“我……我吃饱了……阿姨,舅舅……你们慢用。”
说完,她甚至不敢等任何回应,像身后有洪水猛兽追赶一般,转身,脚步虚浮却飞快地逃离了这令人窒息的餐厅!那仓惶的背影,如同惊弓之鸟,带着一种被彻底击溃的脆弱和绝望。
餐厅里,只剩下顾明薇担忧的目光,和顾西城深不见底、晦暗不明的眼眸。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咖啡杯,目光沉沉地落在那杯被她仓促放下的牛奶上。杯沿,似乎还残留着她冰凉指尖的微颤。阳光落在他冷硬的侧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沉入更深的阴影里。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叩击了一下,发出极轻微的笃声,像是在无声地叩问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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