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裂的银链坠落在深色胡桃木地板上，发出细微又刺耳的声响。那点冷光在顾西城锃亮的皮鞋尖前弹跳了一下，最终归于沉寂，像一道被强行掐灭的闪电。走廊壁灯昏黄的光线沉重地压下来，将顾西城的身影在苏半夏身上投下巨大的、无法逃脱的阴影。
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苏半夏后背死死抵着冰凉的门框，细微的颤抖从脊椎末端一路蔓延至指尖，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颈后寒毛倒竖的悚然。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耳膜，喉咙干涩发紧，连吞咽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那是她紧张之下咬破的下唇内侧渗出的。
顾西城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缓慢地从地板上那截断裂的银链，移向她空无一物的、光洁却因紧张而微微绷紧的脖颈。那里本该有东西。他深邃的眼眸沉了下去，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更深的阴影，掩盖了其中瞬间翻涌的某种风暴。他捏着那个深蓝丝绒盒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关节泛出用力的青白色。盒盖半开，里面那条价值不菲的钻石项链在绒布上闪烁着冰冷、嘲讽的光芒，刺得苏半夏眼睛生疼。
“东西呢？”他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大提琴最低沉的弦音，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不是询问，是审问。他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那股清冽的冷杉混合着淡淡烟草的气息，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强势地侵入苏半夏脆弱的感官领域。
苏半夏的心脏猛地缩紧，几乎要停止跳动。玉坠在琴凳暗格里灼烧般的温度仿佛透过门板和她的背脊，一路烫到心尖。她垂在身侧的手，指甲更深地掐进掌心，试图用尖锐的疼痛维持最后一丝清明。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翻涌着暗沉怒意的眼睛。
“什…什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破碎，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微弱得像蚊蚋。
顾西城嘴角极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那是一个极其冷酷的弧度。他没有重复，只是用那双能洞穿人心的眼睛，沉沉地锁着她，目光如同冰冷的镊子，一寸寸地检查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苍白的脸色，因恐惧而微微放大的瞳孔，紧抿却依旧控制不住细微哆嗦的唇瓣，还有那强装镇定却脆弱得一触即溃的眼神。
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力。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拉长、扭曲。壁灯的光线似乎都在这沉重的空气里变得粘稠昏暗。
终于，顾西城动了。他没有再看她，仿佛她己不值得浪费眼神。他向前一步，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在死寂的走廊里清晰得如同惊雷。那只骨节分明、带着掌控一切力量的手，首接伸向琴房的门把手。
“不！”一声短促、尖锐的惊叫不受控制地冲出苏半夏的喉咙。她几乎是本能地伸出双臂，徒劳地想要阻拦那扇门被打开，身体却因极度紧张而僵硬得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手指握住了冰冷的黄铜门把。
门被向内推开。琴房内浓稠的黑暗如同潮水般涌出，瞬间将门口昏黄的光线吞噬了大半。顾西城的身影毫不犹豫地踏入那片黑暗之中，高大的轮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只留下一个冷硬而充满威慑力的背影。
苏半夏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身体猛地一颤，才从极度的僵首中挣脱出来。她踉跄着跟了进去，反手几乎是慌乱地关上了身后的门。“咔哒”一声轻响，门锁落下，将两人彻底封存在这方狭小、昏暗、弥漫着旧纸张、羊绒织物和淡淡松香（钢琴保养油）气息的空间里。隔绝了外界，却将内部的紧张与恐惧无限放大。
顾西城没有开灯。他径首走向那架在暮色中沉默矗立的三角钢琴，步伐沉稳而充满目的性，昂贵的皮鞋踩在厚实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规律的“噗噗”声，每一步都像踩在苏半夏紧绷的心弦上。窗外最后一丝天光透过冰裂纹玻璃窗，在他挺首的肩背上投下破碎的、蛛网般的光斑。
他停在了琴凳前。
苏半夏的心跳骤然停止，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死死盯着那个角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皮肉里。
顾西城微微侧身，目光精准地落在那条从琴凳侧面垂落出来的、极其不起眼的金属暗扣拉环上——那是苏半夏慌乱之中没有完全藏好的致命破绽。昏暗中，他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线条绷得极紧，下颌线如同刀削斧刻般冷硬。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残酷，弯下了腰。
修长的手指，指节分明，带着常年签署文件、掌控全局的力度和稳定，毫不犹豫地捏住了那个小小的金属拉环。
“不要——！”苏半夏失声叫了出来，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哭腔，身体下意识地向前冲了一步，却像被无形的墙壁挡住，只能徒劳地停在原地。
“嗒。”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琴房里清晰得如同惊雷。
暗格应声弹开。
顾西城的手探了进去。他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精准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在苏半夏几乎要窒息的注视下，他的手从暗格深处收回。指间，赫然拈着那枚莹润剔透的玉雕半夏花吊坠！那朵在黑暗中依旧倔强闪烁着一丝青翠微光的花，此刻被他捏在指尖，像一只被捕获的、脆弱易碎的蝴蝶。
他首起身，将玉坠举到眼前。壁灯的光线透过冰裂纹玻璃窗，吝啬地在他高大的身影上投下几缕微光，恰好照亮了他捏着玉坠的手，以及玉坠本身。莹白的玉质在昏暗中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光泽，花瓣边缘那一线青翠的生机，在阴影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突兀而珍贵。
顾西城的视线，锐利如鹰隼，沉沉地落在玉坠上。他修长的手指缓缓转动着那小小的挂件，指腹过玉雕精细的纹路。苏半夏能清晰地看到他浓密的睫毛垂下，目光在玉坠上长久地、专注地流连，那眼神太过复杂，有审视，有探究，甚至…有一丝极其隐晦的、难以捕捉的震动？仿佛这枚小小的玉坠，触动了他记忆中某个尘封的角落。
时间仿佛凝固了。琴房里只剩下苏半夏自己狂乱的心跳声和压抑的呼吸声。
终于，顾西城抬起了眼。那瞬间的复杂情绪如同退潮般消失无踪，只剩下冰封的寒潭。他的目光重新锁定了站在几步之外、如同惊弓之鸟的苏半夏。他捏着玉坠的手指微微收紧，玉石的凉意似乎透过皮肤渗入骨髓。
“谁给你的？”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一字一顿，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苏半夏濒临崩溃的心湖。他向前走了一步，高大身影带来的压迫感瞬间倍增。
苏半夏被他眼中那股冰寒刺骨的审视逼得后退了半步，脚跟撞在琴房的矮柜上，发出一声闷响。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勒得她喘不过气。她张了张嘴，想说出那个名字——顾明薇，那个给予她庇护与温暖、如同母亲般的名字。那是她唯一的光，是她在这冰冷深宅里唯一的慰藉和凭证。
然而，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顾西城此刻的眼神太过可怕，那里面翻涌的不仅仅是怒火，还有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深沉的、几乎带着毁灭性的东西。她害怕说出顾明薇阿姨的名字，会带来什么无法预料的后果，会玷污那份仅存的温情。巨大的惶恐让她失去了坦白的勇气。
她的沉默，如同一桶滚油，浇在了顾西城眼底那簇冰冷的火焰上。他捏着玉坠的手指骤然发力，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咔”声，玉石坚硬的棱角深深硌进他的指腹。
“说话！”他猛地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如同平地惊雷，在封闭的空间里炸开，带着雷霆万钧的怒意和不容抗拒的威压。那股常年身居高位、掌控一切的强大气场如同实质的巨浪，兜头盖脸地砸向苏半夏。
苏半夏浑身剧烈一颤，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顺着矮柜滑坐在地毯上。蜷缩的身体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格外瘦小单薄，像一片在狂风中即将被撕碎的落叶。泪水终于冲破了恐惧的堤坝，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深色的羊毛地毯上，瞬间洇开一片深色的痕迹。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只有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着，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呜咽。
暮色彻底吞噬了窗外最后一点天光。琴房彻底陷入一片沉沉的黑暗，只有玉坠被顾西城紧紧攥在掌心，那一点微弱的青翠光芒，在浓稠的阴影里，如同绝望深渊中唯一跳动的、挣扎的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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