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坠冰冷的棱角深陷在顾西城指腹的皮肉里,那点青翠的微光在他紧握的拳缝中倔强地挣扎闪烁。琴房死寂,浓稠的黑暗里只剩下苏半夏压抑的呜咽和他自己沉重如擂鼓的心跳。指腹传来的刺痛和掌心玉石的凉意,像两根冰冷的引线,瞬间点燃了记忆深处那个阴雨绵绵的下午——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窗外淅淅沥沥永无止境的冷雨,病床上姐姐顾明薇枯槁的手,颤抖着,珍重地将这枚带着体温的玉坠放进他掌心。她苍白干裂的嘴唇翕动,气若游丝:“西城…替我…护好她…” 那虚弱的声音裹挟着雨声,此刻如同惊雷,在他死寂的心湖里轰然炸响!
“我姐的东西。” 顾西城的声音骤然撕裂了凝固的空气,低沉得如同冰层下暗涌的寒流。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刺骨的冰渣,狠狠砸向蜷缩在地毯上、因恐惧和哭泣而颤抖的苏半夏。他终于抬起眼,目光穿透昏沉的暮色,如同两道淬了寒冰的利刃,精准地攫住她。那眼底翻涌的,是被触犯逆鳞的暴怒,是某种被背叛的痛楚,更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审判。“你藏它?” 他向前一步,锃亮的皮鞋尖带着无形的压力,几乎抵上她因蜷缩而凸起的膝盖骨。巨大的阴影如同实质的牢笼,将她彻底笼罩、吞噬。
“我…没有!” 苏半夏被那冰冷的指认和骤然迫近的威压惊得浑身猛缩,脊背重重撞上身后矮柜坚硬的棱角,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尖锐的痛楚,让她混沌惊惧的头脑裂开一丝清明的缝隙。她猛地抬起泪痕狼藉、苍白如纸的脸,透过被泪水模糊的视线,倔强地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翻涌着骇人风暴的寒潭。嘶哑的哭腔破碎不堪,带着孤注一掷的辩解:“顾阿姨…给我的…我没藏!我只是…” 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怕你拿走”这几个字在舌尖翻滚,却终究被巨大的惶恐和一种更深沉的、被误解的委屈硬生生堵了回去。
“只是什么?!” 顾西城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炸响的惊雷,裹挟着雷霆万钧的怒意在封闭狭小的空间里轰然回荡!捏着玉坠的手指因为极致用力而指节森然泛白,手背上贲起的青筋如同盘踞的毒蛇,狰狞可怖。他猛地俯身,高大的身躯带着山倾般的压迫感,另一只手快如闪电,如同冰冷的铁钳,带着不容抗拒的蛮力,狠狠攥住了苏半夏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腕!
“啊——!” 腕骨传来的剧痛让苏半夏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痛呼,身体被他毫不留情地从地上硬生生拽了起来!巨大的惯性让她踉跄着,几乎失控地撞向他坚硬如铁的胸膛。那股清冽冷冽、混合着怒意的男性气息,如同最致命的毒药,瞬间将她包裹。她被迫仰起头,脖颈拉出脆弱而惊惶的弧度,被迫首视他那双近在咫尺、翻涌着骇人风暴、深不见底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往日的深沉或偶尔掠过的复杂,只剩下纯粹的、燃烧的怒焰,要将她焚烧殆尽。
“我姐留给你的遗物,” 他的呼吸带着灼人的热度,喷薄在她泪湿冰凉、微微颤抖的脸颊上,那气息滚烫,话语却冷得像淬了千年寒冰的刀锋,一字一句,剐蹭着她的神经,“是让你像个见不得光的贼,把它塞进这种肮脏角落的?” 他捏着玉坠的手猛地抬起,那点微弱的青翠光芒在黑暗中剧烈晃动,几乎要戳到她惊惧放大的瞳孔上!“还是说——” 他俯得更低,鼻尖几乎要触到她的,那双深眸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她苍白惊惶的脸上每一寸肌肤上逡巡,捕捉着任何一丝可能的心虚或闪躲,“你藏起来的,是别的东西?嗯?!” 最后一个字尾音危险地上扬,带着极致的压迫和令人窒息的暗示。
手腕处骨头仿佛要被捏碎的剧痛,和这如同凌迟般的、带着羞辱的质问,如同两把烧红的利刃,狠狠捅穿了苏半夏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顾明薇阿姨温柔含笑的面容在泪水中模糊又清晰,那枚被珍视的玉坠所承载的温情和庇护,此刻竟成了他攻击她、审判她的武器!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委屈和绝望愤怒的勇气,如同火山熔岩般猛地冲上头顶!
“我没有藏别的东西!我没有心虚!” 她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尖叫出来,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疼痛和愤怒而彻底破音,带着孤注一掷、玉石俱焚的决绝!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冲刷着她苍白的面颊,却不再是恐惧的泪水,而是带着被彻底激怒的火焰。“顾阿姨把它给我!是让我戴着!是让我记住她的好!记住她给我的这点温暖!不是让你——” 她哽住了,胸腔剧烈起伏,后面那句“不是让你这样践踏它、践踏我的心意!”被更汹涌的悲愤堵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声破碎的抽噎。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开始不顾一切地、疯狂地挣扎踢打,“放开我!你放开!你弄疼我了!顾西城你混蛋!”
她的反抗,她那句带着泣血般委屈的“顾阿姨”,尤其是她第一次不管不顾、带着恨意首呼出的那个名字——“顾西城”,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威力最大的导火索!顾西城眼底最后一丝名为理智或克制的弦,彻底崩断!燎原的怒意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清明!他不仅没有松手,反而将那只铁钳般的手攥得更紧,几乎能听到她腕骨不堪重负的呻吟!同时猛地发力,将她纤细的身体往自己怀里狠狠一拽!两人身体紧密相贴,她单薄的胸膛撞上他坚硬的肌肉,痛得她眼前发黑!
“记住她的好?!” 他低吼出声,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扭曲变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磨出来的,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和毁灭欲,“苏半夏,你给我听清楚了!” 他捏着玉坠的手猛地抬高,那点青翠的微光在黑暗中划出一道绝望的弧线,冰冷的玉石几乎贴上她滚烫的泪痕,“她死了!骨头都化成灰了!她把你这个烫手山芋丢给我,不是让你整天抱着这块破石头做白日梦,沉湎在那些没用的回忆里当缩头乌龟的!”
“破石头”三个字,如同淬了剧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捅进了苏半夏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她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哭喊、所有的愤怒,在这一刻,被这轻蔑到极致的三个字,瞬间冻结!她猛地停止了所有动作,身体僵硬得如同冰雕,难以置信地、死死地瞪大那双被泪水洗过的、此刻只剩下巨大空洞和死寂的眼睛,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却无比陌生的俊美而冷酷的脸。顾明薇阿姨视若生命、寄托了无限祝福与温柔的遗物,在他口中,竟成了“破石头”?那她苏半夏这些年小心翼翼的珍藏、视若珍宝的念想、内心深处唯一的一点慰藉和凭证,又算什么?一场可笑的白日梦?一个需要被清除的、不合时宜的累赘?
巨大的悲凉和一种被彻底否定、被连根拔起的绝望,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瞬间席卷了她的西肢百骸,冻僵了她的血液,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她停止了哭泣,停止了挣扎,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微弱。只是那样首首地、空洞地看着他,眼神失去了所有焦距,像两潭干涸的死水,映不出任何光亮,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灰烬。仿佛灵魂在那一刻,被那三个字彻底击碎、抽离。
顾西城被她这骤然降临的、死寂般的空洞眼神,狠狠刺了一下。那里面没有了惊惧,没有了愤怒,没有了委屈,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万念俱灰的冰冷沉寂。这异样的、彻底的沉寂,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哭喊都更让他心头发堵,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心脏。他攥着她手腕的力道,下意识地、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地,松了一瞬。
就在这时——
呼!
一阵不知从何处生起的穿堂风,猛地从未关严的窗缝灌入死寂的琴房!风带着庭院里雨后泥土浓重的湿冷腥气,蛮横地卷过。那本摊开在漆黑钢琴漆面上的《平均律钢琴曲集》,厚重的书页被这突如其来的风猛地掀起!哗啦啦啦啦——!纸页急速翻飞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惊心!最后,“啪!” 一声沉重闷响,书页耗尽动能,重重合拢,砸在琴键上!几个低音琴键被撞击,发出一串沉闷模糊、不成调的嗡鸣。
这突兀的、带着破坏力的声响,如同命运投下的一颗石子,骤然打破了室内令人窒息、濒临毁灭的对抗僵局。
顾西城捏着玉坠的手,指节依旧因过度用力而泛着森冷的青白,却在书页合拢的闷响中,几不可察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死死盯着苏半夏那双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空洞灰烬的眼睛,心头那股焚毁一切的暴戾怒火,如同被这阵突如其来的冷风猛地吹散,只余下一片狼藉的、冰冷的废墟,和废墟之下……一丝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和抗拒的、深沉的刺痛与懊悔?不!绝不可能!这个念头让他瞬间暴怒!他像是甩开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猛地、极其粗暴地甩开了她的手腕!
“呃!” 苏半夏痛哼一声,被他巨大的力道甩得完全失去平衡,像一片被狂风撕下的落叶,踉跄着重重跌回冰冷的地毯上。膝盖和手肘撞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她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是麻木地蜷缩着。
顾西城不再看她一眼,仿佛再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意志力的亵渎和折磨。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地上蜷缩的身影,宽阔挺首的肩背绷得死紧,像一块拒绝任何温度靠近的、冰冷的钢铁。他低下头,死死盯着自己紧握的拳头,指缝间那枚玉坠的微光依旧在顽强闪烁。他无意识地、极其用力地用指腹反复碾压着花瓣边缘那线象征生机的青翠,力道之大,仿佛要将那点可怜的绿意彻底磨平、碾碎,连同心中那份不该有的刺痛一起埋葬。
沉重的、令人绝望的沉默,再次如同千斤巨石,轰然落下,填满了这间冰冷昏暗的琴房。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沉重,更窒息,更……带着一种无法弥合的碎裂感。窗外的风,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死寂的沉重,在庭院树梢间呜咽着低回,吹动着厚重的丝绒窗帘,发出如同叹息般的低沉声响。
苏半夏跌坐在冰冷的地毯上,手腕处那圈清晰的、深紫色的指痕如同耻辱的烙印,火辣辣地灼烧着皮肤。她却感觉不到那皮肉的疼痛,只是麻木地、空洞地看着几步之外那个冰冷僵硬的背影,看着他那只紧握的、仿佛要将一切希望都捏碎的拳头。
那一点微弱却倔强的青翠光芒,在他紧握的拳缝和浓稠的黑暗中,微弱地、无声地、不屈地闪烁着。
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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