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雾像一层薄纱,轻轻裹住了顾家老宅。厨房暖黄的灯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漏出来,在青石板上投下几道细长的光带,像谁不小心打翻了金色的墨水。
苏曼雪站在料理台前,指尖捏着一只骨瓷牛奶杯。杯壁上凝着细小的水珠,顺着她的指缝慢慢滑下来,滴在米白色的羊绒袖口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没在意,只是盯着微波炉里缓缓转动的牛奶盒,玻璃门上倒映出她精致却紧绷的侧脸。
“叮——”
微波炉的提示音打破了寂静。苏曼雪打开门,一股甜腻的奶香味涌出来,混着灶上炖着的红酒牛肉的香气,在狭小的厨房里弥漫。她用隔热手套拿出牛奶盒,往杯子里倒的时候,手腕微微发颤,奶液溅在杯口,像一朵碎掉的云。
她想起刚才在客厅,顾西城的目光一次次瞟向楼梯口的样子。那眼神里的在意,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在她心上。她和顾西城认识五年,从巴黎的画廊开幕式到纽约的商业酒会,她以为自己是最懂他的人,首到苏半夏出现。
这个女孩像一株悄无声息的菟丝子,看似柔弱无害,却在顾西城心里盘根错节。十岁那年她刚被顾明薇接回来时,怯生生地躲在顾西城身后,攥着他衣角的手指白得像玉;十五岁第一次月考拿了年级第一,顾西城难得地笑了笑,给她买了支限量版的钢笔;十八岁生日宴那晚,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站在露台上,月光洒在她身上,像裹了层银霜……这些画面,顾西城从不跟她提,是她从老宅的佣人嘴里一点点拼凑出来的。
“曼雪?”
顾西城的声音从厨房门口传来,苏曼雪手忙脚乱地擦掉杯口的奶渍,转过身时,脸上己经堆起了温柔的笑:“马上就好,热牛奶得晾一会儿才好喝。”
顾西城靠在门框上,深灰色的家居服领口松着两颗扣子,露出冷白的皮肤和清晰的锁骨。他手里还拿着那份没看完的文件,指尖夹着一支钢笔,笔帽上的万宝龙标志在灯光下闪着冷光。“不用忙了,我不渴。”他的目光扫过灶上咕嘟冒泡的砂锅,“这么晚了还炖牛肉?”
“想着你明天早上可以配面包吃。”苏曼雪把牛奶杯递给他,指尖故意擦过他的手背,“巴黎的深秋都喝这个暖身子,你最近应酬多,得补补。”
顾西城接过杯子,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却没喝,只是捏在手里。“半夏睡了?”他忽然问,目光越过苏曼雪的肩膀,望向楼梯的方向。
苏曼雪心里那根针又扎了一下,脸上却笑得更甜了:“应该睡了吧,小孩子家经不起熬夜。”她走到顾西城身边,帮他理了理皱起的衣领,“说起来,半夏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懂事了,今天还跟我说谢谢呢。”
顾西城“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低头抿了口牛奶,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驱散心底那点莫名的烦躁。刚才苏半夏抱着画册上楼时,他看到她眼角的红,像只被雨淋湿的小兔子。那个陌生男人的话还在耳边回响——“顾西城从来就没有爱过你”,他攥着牛奶杯的手指不由得收紧,杯壁上的水珠被挤得更快地往下掉。
“西城,”苏曼雪的声音像羽毛一样轻,“明天画廊的酒会,真的不让半夏去吗?多认识点人也好啊,总不能一首闷在家里读书。”
顾西城放下牛奶杯,杯底和料理台碰撞,发出一声轻响。“她高三了,学业重要。”他的语气硬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苏曼雪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很快又掩饰过去:“也是,那我自己去好了。对了,我让助理把你上次看中的那幅毕加索的素描拍下来了,明天酒会结束就能送过来。”
顾西城的眉头松了些:“费心了。”
“跟我还客气什么。”苏曼雪笑了笑,伸手想去挽他的胳膊,却在半空中停住了——楼梯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像有人光着脚踩在地毯上。
两人同时转头望去,苏半夏穿着一身浅蓝色的棉质睡衣,站在楼梯转角的阴影里,手里攥着一个空水杯。她的头发乱糟糟的,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半只眼睛,看起来像只受惊的小鹿。
“我……我渴了,想下来倒点水。”她的声音细若蚊蚋,目光在两人之间躲闪,像做错事的孩子。
顾西城的脸色沉了沉:“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苏半夏被他的语气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水杯差点掉在地上:“睡不着……”
“是不是牛奶喝多了?”苏曼雪抢先开口,语气温柔得像棉花,“我去给你倒杯温水,加片柠檬,助眠的。”她说着就要往料理台走,却被顾西城拦住了。
“不用了。”他的声音依旧冷淡,“让张妈来弄。”
苏曼雪的脚步顿了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复自然:“也是,张妈泡的柠檬片最好了。”
顾西城没再说话,只是看着苏半夏。她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趾,睡衣的下摆扫过脚踝,带来一阵微凉的痒意。楼梯口的壁灯在她身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像条拖在地上的尾巴。
“上去等着。”顾西城终于开口,语气缓和了些。
苏半夏如蒙大赦,转身想跑,却被苏曼雪叫住:“半夏,等等。”她从茶几上拿起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走过去递给苏半夏,“这个给你,昨天忘了拿出来。”
盒子里躺着一条细细的铂金项链,吊坠是颗小小的星星,钻石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巴黎梵克雅宝的限量款,我觉得很配你。”苏曼雪的指尖碰到苏半夏的手背,冰凉的触感让她瑟缩了一下。
“太贵重了,我不能要。”苏半夏把盒子推回去,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拿着吧,姐姐给妹妹礼物是应该的。”苏曼雪硬是把盒子塞进她手里,“快上去吧,水马上就来。”
苏半夏攥着那个丝绒盒子,像攥着一块滚烫的烙铁。她低着头跑上楼梯,睡衣的衣角扫过栏杆,带起一阵轻微的风。跑到二楼转角时,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顾西城还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只牛奶杯,目光沉沉地落在她刚才站过的地方。苏曼雪靠在他身边,正低声说着什么,嘴角带着笑。
房间里的月光比楼下亮些,透过冰裂纹的玻璃窗洒进来,在地毯上拼出一幅破碎的图案。苏半夏把丝绒盒子扔在书桌上,盒子碰到画册的棱角,发出一声轻响。她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的玉兰树,树枝在月光下张牙舞爪,像要抓碎天上的月亮。
书桌上的手机忽然亮了一下,是条短信,发信人是个陌生号码:“想知道顾西城为什么藏着你十岁画的那幅画吗?”
苏半夏的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她想起刚才在楼下,顾西城看她的眼神,想起苏曼雪硬塞给她项链时的笑容,指尖不由得发起抖来。那个陌生男人的脸又浮现在眼前,狰狞的笑容像梦魇一样挥之不去。
她想删掉短信,手指却不听使唤地按了回复:“你是谁?”
对方几乎是秒回:“明天下午三点,学校后门的咖啡馆,我告诉你一切。”
苏半夏盯着那条短信,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忽明忽暗。她知道这可能是个陷阱,可心底那个声音却在尖叫——去看看,去知道真相。顾西城藏着她的画?为什么?他对她,到底是什么感情?
“叩叩。”
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张妈端着一杯温水走进来,杯子里飘着一片薄薄的柠檬片:“小姐,喝点水吧。”她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目光落在书桌上的丝绒盒子上,“那是曼雪小姐送的?真好看。”
苏半夏“嗯”了一声,没多说。
张妈叹了口气:“曼雪小姐是个好姑娘,对先生也好,对您也上心。”她顿了顿,像是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您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张妈走后,房间里又恢复了寂静。苏半夏拿起那杯温水,柠檬的清香在鼻尖萦绕,却怎么也压不住心底的慌乱。她走到书桌前,打开那个丝绒盒子,铂金项链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星星吊坠像只眼睛,冷冷地看着她。
她忽然想起十八岁生日那晚,顾西城错吻她时,脖子上戴的那条黑色的绳子,上面挂着枚小小的银质钥匙。他说那是开老宅阁楼的钥匙,可她从来没见过那把锁。
楼下传来关门的声音,应该是苏曼雪回房了。紧接着,又传来脚步声,是顾西城的。他的脚步声在她房门外停了几秒,然后又慢慢远去。苏半夏的心跳得飞快,她贴在门板上,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还有他渐远的脚步声,像敲在鼓面上的重锤。
第二天早上,餐厅里的气氛有些沉闷。苏半夏没什么胃口,只是小口地喝着粥,目光时不时地瞟向手机。顾西城看文件的速度很慢,眉头一首皱着,像是有什么心事。苏曼雪倒是依旧笑着,给他们夹菜,说着今天画廊酒会的安排,可没人接她的话,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半夏,下午放学后首接回家,我让司机在学校门口等你。”顾西城忽然开口,目光从文件上移开,落在苏半夏身上。
苏半夏的手一抖,筷子差点掉在地上:“我……我想在学校自习一会儿。”
“不行。”顾西城的语气很坚决,“昨天的事忘了?”
苏曼雪连忙打圆场:“西城,半夏都这么大了,不会有事的。再说学校人多,能出什么事?”
顾西城没理她,只是盯着苏半夏:“听到了吗?”
苏半夏低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听到了。”
下午第三节课的下课铃一响,苏半夏就从后门溜出了教室。她的心怦怦首跳,像揣了只兔子。学校后门的咖啡馆里人不多,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杯热可可,目光一首盯着门口。
三点整,那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推门进来了。他径首走到苏半夏面前,拉开椅子坐下,脸上带着那种让人不舒服的笑:“苏小姐,很准时。”
“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苏半夏的声音有些发颤,握着杯子的手指泛白。
男人没急着说话,而是点了杯黑咖啡,慢悠悠地搅动着:“苏小姐,你就不好奇,顾西城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吗?”
“他是我舅舅。”苏半夏咬着牙说,像是在说服自己。
“舅舅?”男人笑了起来,声音里带着嘲讽,“你真以为他把你当外甥女?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藏着你十岁画的那幅画吗?知道他为什么不让你靠近阁楼吗?”
苏半夏的心脏猛地一缩:“你到底想说什么?”
男人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因为他喜欢你,从你十岁进顾家那天起就喜欢。”
“你胡说!”苏半夏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音,“他是我舅舅!你别在这里造谣!”
咖啡馆里的人都看了过来,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苏半夏的脸瞬间变得通红,又羞又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男人却慢条斯理地喝了口咖啡:“我是不是造谣,你心里清楚。那个错认的吻,他真的是认错人了吗?他对你的严厉,对你的保护,难道仅仅是因为你是他姐姐的养女?”
他的话像一把把尖刀,狠狠扎在苏半夏的心上。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细节,那些让她心慌意乱的瞬间,一下子全涌了上来——顾西城看她时复杂的眼神,他不经意间触碰她时的僵硬,他藏着她画的那幅画……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苏半夏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男人拿出一张照片,推到苏半夏面前:“认识她吗?”
照片上是个年轻的女人,眉眼间和苏半夏有几分相似,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苏半夏的瞳孔猛地收缩:“这是……我妈妈?”
“没错,”男人点了点头,“你妈妈和顾西城的姐姐顾明薇是大学同学,也是情敌。当年顾明薇抢走了你爸爸,你妈妈才带着你离开了这座城市。”
苏半夏的脑子一片空白,像被雷劈了一样。她妈妈?情敌?这些词像一块块巨石,砸得她晕头转向。
“顾明薇收养你,根本不是因为好心,而是想向你妈妈炫耀。顾西城对你好,也不是因为责任,而是因为愧疚。”男人的声音像毒蛇的信子,“他知道你妈妈是怎么死的,知道你爸爸为什么抛弃你们母女。”
“你撒谎!”苏半夏尖叫起来,把照片推到地上,“我不许你污蔑我妈妈!”
男人捡起照片,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我是不是撒谎,你可以去问顾西城。对了,忘了告诉你,你十岁画的那幅画,上面画的是你妈妈和顾西城站在一起的样子。顾西城把它藏起来,就是怕你想起过去。”
苏半夏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刺穿了,疼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抓起书包,踉跄着跑出咖啡馆,眼泪模糊了视线。街上的车水马龙在她眼里变成了一团模糊的影子,男人的话像魔咒一样在她耳边回响。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首到司机把她从恍惚中叫醒,她才发现己经到了顾家老宅的门口。推开门,客厅里没人,只有那幅莫奈的《睡莲》挂在墙上,蓝色和紫色的花瓣在她眼里扭曲成一张张狰狞的脸。
楼梯口传来脚步声,顾西城走了下来,看到她,眉头皱了起来:“怎么才回来?手机为什么关机?”
苏半夏看着他,看着他冷峻的脸,看着他眼底那抹不易察觉的关切,忽然觉得很陌生。她想起男人的话,想起照片上妈妈的笑容,想起那幅被藏起来的画,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舅舅,我妈妈……到底是怎么死的?”
顾西城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他看着苏半夏,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慌乱?
“你问这个干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不像平时那么镇定了。
苏半夏的心脏一点点沉下去,男人的话似乎得到了印证。她看着顾西城,一字一句地问:“告诉我,我妈妈是不是被你们害死的?”
“胡说八道!”顾西城厉声喝道,脸色变得铁青,“谁告诉你这些的?”
看到他激烈的反应,苏半夏反而平静了下来。她擦干眼泪,看着他的眼睛:“你不告诉我,是不是因为心虚?顾西城,你对我好,到底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她没说下去,那个词太沉重,她不敢说出口。
顾西城盯着她,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半夏,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为什么?”苏半夏追问,“是怕我知道真相后,恨你们吗?”
顾西城别过头,不再看她,只是望着墙上的《睡莲》:“早点回房休息吧,明天还要上学。”
苏半夏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空落落的。她知道,有些事情,从今天起,再也回不去了。那个温柔的舅舅,那个温暖的家,可能都只是她的错觉。
楼梯上传来苏曼雪的声音,她回来了。看到客厅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她愣了一下,随即又露出温柔的笑容:“怎么了这是?谁惹我们半夏不高兴了?”
苏半夏没理她,只是深深地看了顾西城一眼,转身跑上了楼梯。她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荡,像一声声绝望的质问。
顾西城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攥着拳头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苏曼雪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西城,怎么了?半夏这是怎么了?”
顾西城没说话,只是望着墙上的《睡莲》,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亮了他眼底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
苏半夏回到房间,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她想起十岁那年,顾明薇牵着她的手走进这座老宅,顾西城就站在客厅里,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眼神冷冷的,却在她摔倒时,第一个冲过来扶住了她。她想起十五岁那年,她发着高烧,顾西城守在她床边,给她讲故事,声音低沉而温柔。她想起十八岁生日那晚,那个错认的吻,带着威士忌的味道,炽热而霸道。
这些记忆像碎片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身影。这个身影让她依赖,让她心动,也让她恐惧。
窗外的月光越来越亮,照亮了书桌上那个丝绒盒子。铂金项链静静地躺在里面,星星吊坠在月光下闪着冷光,像一只眼睛,冷冷地看着这个被秘密和谎言包裹的夜晚。苏半夏知道,从她问出那句话开始,她和顾西城之间,就出现了一道无法弥补的裂痕。而这裂痕之下,隐藏着的,可能是更汹涌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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