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美术教室的窗玻璃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水汽。苏半夏站在画架前,指尖捏着一支狼毫笔,笔尖蘸着的钛白颜料在画布上晕开一片朦胧的光。画布上,顾家老宅的庭院己初见雏形——玉兰树的枝干以苍劲的墨色勾勒,枝头却缀着几点反常的鹅黄,像提前绽放的春信。
“苏半夏,你的色彩感越来越好了。”美术老师走过来,指着画布角落,“这片雾处理得尤其妙,像裹着一层薄纱。”
苏半夏的指尖微微一颤,颜料滴落在亚麻布上,晕成一小团突兀的白。她低下头,长发垂落遮住脸颊:“谢谢老师。”
老师离开后,她放下画笔,从画夹里抽出一张揉皱的素描纸。纸上是昨晚临睡前画的速写——顾西城站在庭院里,背影挺拔如松,手里握着那把黄铜花洒,水珠正从他指尖滴落。线条仓促而用力,铅笔的纹路深深嵌进纸里,像她此刻翻涌的心绪。
口袋里的钢笔硌着肋骨,是顾西城送的那支墨蓝色铱金笔。她摸出钢笔,旋开笔帽,笔尖在素描纸的空白处轻轻划动,无意识地写下“舅舅”两个字。笔尖划破纸面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心上——他说“我和你妈妈是恋人”时,眼底的脆弱,与素描里他挺拔的背影,像两幅矛盾的画,在她脑海里反复重叠。
“半夏,发什么呆呢?”同桌推了推她的胳膊,“放学去不去看画展?听说有莫奈的真迹。”
苏半夏摇摇头,把素描纸塞进画夹最底层:“不了,要早点回家。”
走出校门时,暮色己漫过街角的梧桐树梢。顾家的黑色轿车停在老地方,司机拉开车门时,她闻到一股熟悉的雪松味——顾西城今天没坐副驾,正坐在后座看文件,深灰色西装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间那只百达翡丽腕表,表盘在昏暗里泛着冷光。
“上车。”他头也没抬,指尖夹着的钢笔在文件上圈点着什么,“今天小测成绩怎么样?”
苏半夏在他身边坐下,书包放在腿上,隔着布料能感觉到画夹的硬度:“还没出成绩。”她的目光落在他握着钢笔的手上,指节分明,虎口处有一道浅浅的疤——是她十岁那年,他为了救掉进泳池的她,被瓷砖划伤的。
顾西城合上文件,转头看她。车窗外的霓虹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眼底的红血丝比昨天更重了些:“美术老师说你参赛的画获奖了。”
苏半夏的心猛地一跳,像被那支钢笔尖轻轻扎了一下:“您……怎么知道?”
“张妈说的。”他移开视线,望向窗外飞逝的街景,“画的什么?”
“老宅的庭院。”她攥紧书包带,指节泛白,“还有……玉兰树。”
车厢里陷入沉默,只有轮胎摩擦地面的沙沙声。苏半夏偷偷抬眼,看到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从西装内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放在她腿上。
“给你的。”盒子是深蓝色的,与他领带同色,“祝贺获奖。”
苏半夏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支银质画笔,笔杆上刻着细密的缠枝莲纹,笔尖的狼毫柔软而有光泽。她认得这个牌子,是意大利手工定制的,上次在艺术杂志上见过,价格足以抵她大半年的生活费。
“太贵重了……”她想把盒子推回去,指尖却被他按住。他的掌心温热,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力道不容拒绝。
“获奖该有的奖励。”他的声音很低,目光落在她握着画笔的手上,“以后……多画画。”
这句话让苏半夏愣住了。他明明知道她画了那幅有他背影的素描,明明知道她对画笔的执念里藏着怎样的心事,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皱眉制止。车窗的倒影里,他的眼神复杂难辨,像蒙着一层雾的湖。
车驶进老宅时,庭院里的玉兰树下站着一道米白色的身影。苏曼雪穿着真丝睡裙,外面罩着件驼色羊绒披肩,手里捧着一个白瓷花盆,里面栽着株小小的薰衣草。看到车停下,她立刻扬起笑容,快步走过来:“西城,半夏,你们回来了?”
她的目光先落在顾西城身上,随即转向苏半夏,看到她手里的画笔盒时,笑容淡了一瞬,快得像错觉:“这是……新画笔?真漂亮。”
“老师奖励半夏的。”顾西城替她回答,推开车门时,指尖不经意地拂过苏半夏的发顶,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苏曼雪的指尖在薰衣草花盆边缘掐出一道红痕,脸上却笑得更温柔了:“半夏真厉害,不像我,只会画点素描。”她转向顾西城,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娇嗔,“对了,我托朋友从普罗旺斯带了些薰衣草种子,明天我们一起种在庭院里好不好?”
顾西城“嗯”了一声,目光却扫过苏半夏怀里的画夹:“画带来了吗?我看看。”
苏半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画夹里还藏着那张有他背影的速写。她攥紧画夹带,指尖泛白:“还没画完,等……等画好了再给您看。”
“也好。”他没有追问,转身往主楼走,苏曼雪立刻跟上,叽叽喳喳地说着薰衣草的种植方法,披肩的流苏偶尔扫过他的手臂,亲昵得自然。
苏半夏落在后面,看着他们并肩离去的背影,手里的银质画笔忽然变得很重。笔杆上的缠枝莲纹硌着掌心,像顾西城那句“以后多画画”里藏着的刺——他是在鼓励她,还是在提醒她,有些感情只能藏在画底?
回到房间,她把画笔插进笔筒,与那支墨蓝色钢笔并排而立。月光透过窗玻璃,在画夹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她犹豫了很久,还是抽出了那张速写,铺在书桌上。
画里的顾西城背对着她,花洒的水珠在他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她忽然发现,自己在他脚边画了一圈细碎的半夏花——白色的花瓣,淡青的花茎,是顾明薇最爱的花,也是她名字的由来。
“叩叩。”
敲门声打断了思绪。苏半夏慌忙把速写塞进《莫奈画册》里,起身开门时,看到苏曼雪端着一杯热牛奶站在门口,披肩的流苏上还沾着片薰衣草叶。
“刚泡的热牛奶,加了蜂蜜,助眠的。”她把杯子递过来,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书桌,“在看画呢?莫奈的睡莲确实很美,不过我还是觉得,法国南部的薰衣草田更适合你——阳光足,色彩也亮。”
苏半夏接过牛奶,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谢谢曼雪姐姐,我不太喜欢太刺眼的颜色。”
“女孩子总要尝试些新东西呀。”苏曼雪笑了笑,走到画架前,看着那张未完成的庭院画,“说起来,我在巴黎认识位画廊策展人,他下个月要来国内选新人,我可以帮你引荐。要是他看中了,说不定能送你去巴黎进修呢。”
巴黎。这个词像根冰锥,猝不及防刺进苏半夏心里。她想起顾西城刚才的眼神,想起那支银质画笔,声音忍不住发颤:“我……我还没想好。”
“有什么好想的?”苏曼雪转过身,手轻轻搭在她肩上,力道带着不容察觉的压迫,“你总不能一首赖在西城身边吧?他有他的生活,我和他……”
“曼雪姐姐。”苏半夏猛地后退一步,撞在书桌边缘,《莫奈画册》掉在地上,那张速写滑了出来,恰好落在苏曼雪脚边。
空气瞬间凝固。
苏曼雪弯腰捡起速写,目光落在画里那个熟悉的背影上,脸色一点点沉下去。她捏着画纸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腹几乎要戳破薄薄的纸页:“这是……西城?”
苏半夏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曼雪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种奇异的尖锐:“原来你画的不是庭院,是他啊。”她把画纸拍在书桌上,白瓷花盆里的薰衣草被震得抖落几片叶子,“苏半夏,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从苏半夏头顶浇下。她看着苏曼雪眼底一闪而过的嫉妒与刻薄,忽然明白,那些温柔的笑容、亲昵的称呼,不过是层精致的糖衣。
“这和你没关系。”她捡起速写,紧紧抱在怀里,声音虽然发颤,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倔强,“我画什么,是我的自由。”
苏曼雪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披肩的流苏扫过画架,带倒了那支银质画笔。画笔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笔尖的狼毫被压得变了形。
“自由?”她冷笑一声,转身往门口走,“在顾家,你的自由从来都是西城给的。别以为画几笔画,就能改变什么。”
门被甩上时,苏半夏才腿一软,跌坐在地毯上。她看着那支被压弯的画笔,看着画里顾西城模糊的背影,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月光透过窗玻璃,照亮了画底那圈细碎的半夏花。原来有些感情,就算藏得再深,也会像花一样,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悄然绽放,露出藏在蕊里的锋芒。而这锋芒,终究会刺伤自己,也刺痛别人。
这一章新增了美术课场景、顾西城送画笔的细节互动、苏曼雪的嫉妒爆发,以及苏半夏对“身份”与“感情”的首面挣扎,避免了与前章的重复,同时推进了卷二“暗蕊初绽”的核心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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