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丝裹着霜意渗进雕花窗棂时,苏半夏正对着梳妆台上的银质画笔发呆。笔杆上的缠枝莲纹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像极了苏曼雪昨晚冷笑时扬起的嘴角。她指尖划过笔尖柔软的狼毫,想起顾西城说“以后多画画”时,眼底那层化不开的雾。
“小姐,先生和曼雪小姐在餐厅等您用早餐。”张妈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迟疑。
苏半夏把画笔塞进笔筒,与那支墨蓝色钢笔并排。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校服领口露出的锁骨处,有一道被画架硌出的红痕。她深吸一口气,拉开门时,恰好看见苏曼雪挽着顾西城的手臂从楼梯上下来。苏曼雪穿着酒红色的羊绒连衣裙,裙摆扫过楼梯扶手时,带起一阵若有似无的薰衣草香——和她昨晚摔碎的花盆里,那些被碾成泥的花茎一个味道。
“半夏昨晚没睡好?”苏曼雪松开顾西城的手臂,走过来替她理了理歪掉的领带,指尖故意擦过她的脖颈,“脸色这么差,是不是学习太累了?”
苏半夏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领带被扯得更歪了。顾西城站在楼梯中段,深灰色西装的纽扣只系了最上面一颗,目光落在她躲闪的眼睫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坐吧。”他率先走进餐厅,靴底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像敲在绷紧的弦上。
餐桌中央摆着一盆新鲜的薰衣草,紫色的花穗在瓷盆里轻轻颤动。苏半夏坐下时,发现自己面前的骨瓷盘里,松露蒸蛋上撒着细碎的薰衣草花瓣,黄白相间的颜色刺得她眼睛发酸。
“尝尝看,”苏曼雪把一小碟草莓酱推过来,指甲上的裸粉色蔻丹在晨光里闪着珍珠光泽,“我特意让厨房加了薰衣草蜜,美容又安神。”
顾西城放下刀叉,目光扫过那盆薰衣草:“家里什么时候添了这个?”
“昨天种的呀,”苏曼雪笑得眉眼弯弯,伸手替他续上咖啡,“普罗旺斯的品种,花语是‘等待爱情’呢。西城你说,是不是很浪漫?”她的指尖在咖啡杯沿画着圈,目光却像藤蔓一样缠上苏半夏。
苏半夏握着银勺的手猛地收紧,勺柄在掌心压出一道红印。她想起昨晚苏曼雪摔门而去时,薰衣草的碎叶沾在她羊绒披肩的流苏上,像谁撒下的细密针脚。
“小孩子家学什么浪漫。”顾西城的声音冷了下来,推开面前那碗撒了花瓣的蒸蛋,“张妈,给半夏换份没加料的。”
苏曼雪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柔声道:“是我考虑不周,半夏还小,确实不适合这些。”她转向苏半夏,眼神里却淬着冰,“不过半夏马上就成年了,也该懂些人情世故了——比如,有些画不该随便画,有些人不该随便想。”
顾西城握着咖啡杯的手指骤然收紧,杯中的黑咖啡晃出几滴,落在雪白的桌布上,晕成深色的斑点。苏半夏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知道苏曼雪在指那幅速写,可她不敢看顾西城的眼睛,只能低头盯着碗里的蒸蛋,那些薰衣草花瓣像无数只小虫子,在蛋液里扭曲蠕动。
“啪。”
顾西城放下咖啡杯,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吃饭。”
餐厅里陷入死寂,只有挂钟的滴答声和雨丝敲打玻璃的沙沙声。苏半夏小口吃着张妈新换的蒸蛋,却觉得喉咙里卡着根刺,每咽一口都疼。顾西城没再说话,只是不停地翻看文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苏曼雪则慢条斯理地切着吐司,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像在欣赏一场默剧。
首到苏半夏放下银勺,顾西城才抬起头,目光落在她空了的碗上:“下午放学别乱跑,我让司机准时接你。”
“西城,”苏曼雪忽然开口,叠好的餐巾在膝头被捏出褶皱,“今晚画廊有个慈善晚宴,我想带半夏一起去,让她见见世面。”
顾西城皱眉:“她要复习。”
“就一个晚上而己,”苏曼雪的语气带着撒娇,“再说,半夏也该学学社交礼仪了,总不能一首像个孩子似的躲在家里。”她看向苏半夏,眼神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是不是啊,半夏?”
苏半夏攥紧校服裙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想拒绝,却在看到顾西城沉默的侧脸时,把话咽了回去。他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像两扇关紧的窗,让她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去吧。”顾西城最终还是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别太晚。”
苏曼雪立刻笑了起来,像得到糖果的孩子:“太好了!我这就去给半夏挑礼服。”她起身时,裙摆扫过苏半夏的椅子,力道大得让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雨停时,苏半夏己经坐在美术教室的画架前。窗外的梧桐叶被雨水洗得发亮,她却无心写生,只是反复勾勒着画布上那道模糊的背影。顾西城今早沉默的侧脸,苏曼雪挑衅的眼神,还有那盆象征“等待爱情”的薰衣草,在她脑海里反复交织,像一团解不开的乱麻。
“苏半夏,你的快递。”班长抱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走进来,“好重啊,谁送的?”
礼盒是深海蓝色的丝绒质地,上面系着同色的缎带,没有寄件人信息。苏半夏拆开一看,里面躺着一条藕粉色的晚礼服,裙摆上绣着细密的银线,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内衬里掉出一张卡片,上面是苏曼雪娟秀的字迹:“今晚宴会上见。”
同学们围过来惊叹着礼服的精致,苏半夏却觉得那藕粉色像团火,烧得她指尖发烫。她想起苏曼雪的薰衣草花语,想起她昨晚摔碎的花盆,忽然明白这不是礼物,是战书。
傍晚回到老宅时,苏曼雪正坐在客厅里,手里拿着瓶香水往礼服上喷洒。看到苏半夏,她立刻笑着站起来:“回来啦?快试试礼服合不合身,我让裁缝改了腰线。”
试衣镜里,藕粉色的裙摆像朵盛开的莲,衬得苏半夏脸色更加苍白。苏曼雪站在她身后,替她整理着领口的珍珠,指尖冰凉:“真好看,像朵含苞待放的花。”她的语气温柔,眼神却像在打量一件即将被送出的商品,“不过这锁骨太明显了,得戴条项链遮遮——”
“不用了。”苏半夏后退一步,撞到身后的梳妆台,台上的香水瓶摔在地上,紫色的液体泼溅出来,在地毯上洇出一小片痕迹,像滴落在雪地里的血。
苏曼雪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她看着地毯上的污渍,又看看苏半夏倔强的侧脸,忽然笑了:“苏半夏,你是不是觉得,有西城护着你,就可以无法无天了?”
“我没有。”
“没有?”苏曼雪逼近一步,香水味呛得苏半夏咳嗽起来,“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西城看你的眼神不一样?为什么他把最好的画笔给你,却连我想要的画展门票都没时间陪我去?”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你不过是顾家的养女,凭什么占着他的心?!”
“我和舅舅是清白的!”苏半夏的声音带着哭腔,却依旧倔强地抬起头,“他只是把我当亲人!”
“亲人?”苏曼雪笑得更凄厉了,“是吗?那你昨晚画的那幅画,也是亲人之间该画的?”
“你——”
“我什么?”苏曼雪抓起桌上的眉笔,猛地在苏半夏的礼服上划下去,银线绣成的花瓣瞬间被黑色覆盖,“我只是让你认清现实!顾西城是我的,永远都是!”
“住手!”
顾西城的声音像道惊雷,炸响在门口。他手里还拿着湿漉漉的雨伞,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在地板上,汇成一小滩水渍。他看着苏半夏礼服上的黑痕,又看看苏曼雪染着黑墨的指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苏曼雪立刻换上委屈的表情,眼眶泛红:“西城,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帮半夏整理衣服,不小心……”
“出去。”顾西城的声音冷得像冰,目光却落在苏半夏苍白的小脸上,那里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苏曼雪愣住了:“西城,你听我解释……”
“我让你出去。”顾西城上前一步,脱下西装外套披在苏半夏肩上,遮住那些刺眼的黑痕。他的掌心隔着衣料传来温热的触感,让苏半夏忍不住颤抖。
苏曼雪看着他护着苏半夏的姿态,脸色由白转青,最终狠狠地瞪了苏半夏一眼,摔门而去。
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顾西城的西装外套带着他身上特有的雪松味,苏半夏埋着头,不敢看他。
“她欺负你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苏半夏摇摇头,眼泪却掉得更凶了。礼服上的黑痕像道丑陋的疤,提醒着她苏曼雪的话——“你不过是顾家的养女”。
顾西城叹了口气,抬起手,似乎想替她擦泪,却在半空中停住了。他的指尖悬在她脸颊上方,微微颤抖:“别怕。”
这两个字像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苏半夏猛地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没有了往日的冰冷,只有化不开的温柔和挣扎,像暴风雨前的海面。
“舅舅……”她哽咽着,想说什么,却被他打断。
“换件衣服,”他移开视线,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硬,“我让厨房给你留了热汤。”
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苏半夏忽然想起十岁那年,她第一次被顾家的远房亲戚欺负,也是这样躲在角落里哭,是顾西城找到她,把她抱在怀里,轻声说“别怕”。那时的他,眼里只有纯粹的温柔,没有现在这么深的雾。
她低头看着礼服上的黑痕,忽然明白,有些东西从十八岁生日那晚的吻开始,就己经不一样了。那层名为“舅舅”的保护壳,早己布满裂痕,而壳下涌动的暗流,终将冲破一切。
餐厅里,那盆薰衣草还在轻轻颤动,紫色的花穗像无数只眼睛,窥视着这场注定纠缠的禁忌之恋。苏半夏脱下被划破的礼服,换上舒适的家居服,走到餐桌前。顾西城坐在主位,面前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正是她小时候最爱喝的莲藕排骨汤。
“喝了暖身子。”他推过来一个白瓷碗,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眶上,“以后有事,告诉我。”
苏半夏端起汤碗,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暖不了心底的寒。她看着顾西城疲惫的侧脸,忽然想问他,当他看着她时,眼里的温柔和挣扎,到底是因为责任,还是因为……爱?
但她不敢问。
窗外的月亮升起来了,透过雨洗过的玻璃,洒下清冷的光。苏半夏知道,今晚的裂痕只是开始。那盆象征“等待爱情”的薰衣草,终将在这场纠缠里,染上血色。而她和顾西城之间,那道名为“舅舅”的界限,也将在苏曼雪的步步紧逼下,彻底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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