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三楼的阳光带着旧书的霉味，斜斜地穿过彩绘玻璃窗，在地板上拼出一块斑斓的光斑。苏半夏蹲在艺术史书架前，指尖划过一本烫金封面的画册，书脊上的“莫奈”二字被岁月磨得有些模糊，像蒙了层薄灰的月亮。
她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领口别着那枚银杏叶书签——顾西城送的，边缘被得发亮。怀里抱着本《十九世纪欧洲油画技法》，书页间夹着半片干枯的薰衣草，是从阁楼的布偶熊里找出来的，气味淡得几乎闻不见，却像根细针，轻轻扎在记忆里。
“同学，麻烦让一下。”
低沉的男声在头顶响起时，苏半夏的指尖猛地一颤，画册从指缝间滑落，“啪”地砸在地板上。她慌忙站起身，撞在身后的书架上，几本书哗啦啦掉下来，砸在她的帆布鞋上。
顾西城站在逆光里，深灰色的西装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左手捏着本《宏观经济学原理》，右手还保持着要去扶她的姿势。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有下颌线绷得很紧，像根快要断裂的弦。
“舅舅？”苏半夏的声音比掉在地上的书页还轻，耳尖瞬间红透，“您怎么在这里？”
“开会顺路。”顾西城弯腰捡起那本《莫奈画册》，指尖拂过封面的磨损处，动作轻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瓷器，“掉了东西都不知道。”
他的指尖不经意划过她的手背，带着常年握钢笔的薄茧，温热的触感像电流般窜过。苏半夏猛地缩回手，怀里的《油画技法》滑落在地，露出夹在里面的速写本——封面上画着个模糊的男人背影，穿着熟悉的深灰色羊绒衫，正站在庭院的玉兰树下。
空气像被冻住了。顾西城的目光落在速写本上，瞳孔微微收缩，捏着画册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得像要嵌进纸里。书架间的旧书气味忽然变得浓烈，混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随便画的。”苏半夏慌忙合上速写本，指尖抖得几乎抓不住，“美术老师让临摹……”
“嗯。”顾西城移开视线，将《莫奈画册》递给她，声音冷得像图书馆的大理石地面，“高三学生，少看这些没用的。”
这句话和昨天在画室里说的如出一辙，像块冰投入刚温的水里。苏半夏接过画册，指腹触到他残留的温度，忽然想起十岁那年，他也是这样板着脸，把她偷偷藏在课本里的漫画书没收，却在深夜悄悄放在她的床头，还夹了张写着“少看课外书”的便签。
“我……我去借本物理题集。”她抱着书，几乎是逃一般地往理科书架走。帆布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很轻，却像敲在紧绷的神经上，每一步都带着仓皇的回音。
顾西城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书架拐角的背影，握着《宏观经济学原理》的手指慢慢松开。书脊上留下几道深深的指痕，像他此刻心里翻涌的情绪——有愤怒，有慌乱，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在意。
他刚才在一楼的阅览区就看到她了。她趴在靠窗的桌子上，阳光落在她微垂的眼睫上，像撒了把碎金，手里转着支细头画笔，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像在勾勒某个藏在心底的轮廓。
“顾总？”
助理小陈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顾西城转过身，脸上己经恢复了惯常的冷峻，将那本《宏观经济学原理》夹在臂弯里：“资料准备好了？”
“好了，在楼下的车里。”小陈的目光扫过他臂弯里的书，有些诧异——顾总从来不看这种基础教材，“画展的邀请函……需要给苏小姐送过去吗？”
顾西城的脚步顿了顿，彩绘玻璃窗的光斑恰好落在他的西装裤上，晃得人眼晕。“不用。”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让陈助理陪她去。”
小陈应了声“是”，却忍不住多看了眼艺术史书架的方向。他跟着顾总多年，从未见过他对谁如此上心——上周特意让画廊把苏小姐的画挪到C位，昨天又让司机绕路去买限量版的画具，今天更是推掉了下午的会，跑到图书馆来“顺路”看书。
苏半夏躲在理科书架后，心脏跳得像要撞碎肋骨。她能听到顾西城和助理的对话，每一个字都像小石子，砸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原来他知道画展的事，原来他早就安排好了人陪她去，却连句当面的交代都吝啬给予。
书架上的《电磁学通论》硌得她胳膊生疼。苏半夏抽出一本，翻开时，夹在里面的书签掉了出来——是张手绘的银杏叶，叶柄处写着个小小的“西”字，是她十五岁那年模仿顾西城的笔迹画的，一首藏在课本里。
“沙沙。”
书页翻动的声音里，忽然混进一道熟悉的脚步声。苏半夏慌忙把书签塞进校服口袋，背对着书架站好，假装在研究一道复杂的电磁场题。眼角的余光里，顾西城的黑色皮鞋停在了她身后三步远的地方，鞋尖沾着点图书馆外的梧桐叶碎屑。
他在看经济类书架，指尖划过一本《产业组织理论》，动作缓慢得像在刻意拖延。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在地板上投下道长长的影子，恰好罩住苏半夏的帆布鞋，像张无形的网。
“这道题，”他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苏半夏一跳，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线，“辅助线画错了。”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花开半夏微凉时》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苏半夏的后背瞬间僵住。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落在她的耳尖上，带着旧书和雪松混合的冷味，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他的手指悬在她的草稿纸上，指腹的薄茧几乎要碰到她的笔尖，却在最后一刻停住，转而指向书页上的例题：“用楞次定律反推。”
他的指尖很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苏半夏盯着那根指着例题的食指，忽然想起十八岁生日宴那晚，就是这根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带着威士忌的热意，烫得她心慌。
“谢谢舅舅。”她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笔尖在草稿纸上反复画着辅助线，却怎么也画不对。
顾西城没说话，只是站在她身后，像尊沉默的雕塑。书架间的空气变得粘稠，阳光在地板上的光斑慢慢移动，爬过他的皮鞋，照在她的校服裤上，暖得有些烫人。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转身离开，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渐行渐远。苏半夏首到那声音彻底消失在楼梯口，才敢转过身，看着空荡荡的书架，忽然觉得眼睛发酸。
草稿纸上的辅助线终于画对了，可那道电磁场的轨迹，却像条蜿蜒的蛇，缠得她心口发闷。她想起刚才他悬在半空的手指，想起他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想起他臂弯里那本根本不会看的《宏观经济学原理》，忽然觉得，这个男人比莫奈的光影还难懂，明明近在咫尺，却像隔着层永远也戳不破的雾。
“同学，你掉东西了。”
邻座的女生递过来一支细头画笔，笔杆上沾着点熟悉的鹅黄颜料——是她早上在画室蹭到的。苏半夏接过时，指尖触到笔杆上的温度，忽然想起顾西城留在画室的那杯温水，杯壁上凝着的水珠像谁没掉的泪。
图书馆闭馆的铃声响起时，夕阳己经把彩绘玻璃窗染成了橘红色。苏半夏抱着书走出大门，看到顾家的车停在路边，司机正站在车旁抽烟，看到她，连忙掐灭烟头：“小姐，上车吧，先生让我送您回家。”
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副驾的座位上放着个纸袋，里面是家老字号的糖糕——她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后来那家店拆迁了，没想到顾西城还记得。
“先生说您中午没好好吃饭。”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温和，“画展的礼服己经送到您房间了，是先生让设计师特意改的尺寸。”
苏半夏捏着那袋糖糕，指尖的温度透过纸袋传过来，暖得有些发烫。她忽然想起图书馆书架间的那道影子，想起他停在半空的手指，想起他臂弯里那本不合时宜的书，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软。
车驶进老宅大门时，庭院里的玉兰树被夕阳照得发亮。苏半夏看到顾西城站在廊下，手里拿着个相框，正对着阳光调整角度。相框里是张泛黄的照片，十岁的她穿着公主裙，被他抱在怀里，嘴角还沾着奶油，像只偷吃东西的小猫。
“回来了。”他转过身，把相框放在廊下的矮柜上，动作轻得像在放件易碎的珍宝，“画展的礼服试过了吗？不合身让张妈拿去改。”
“还没。”苏半夏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糖糕，纸袋上的油渍沾在她的校服裤上，像朵小小的向日葵，“谢谢舅舅。”
“嗯。”顾西城的目光落在她怀里的《油画技法》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却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往客厅走，“洗手吃饭吧，张妈做了糖醋小排。”
苏半夏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发现他的西装袖口沾着点颜料——是早上在画室蹭到的鹅黄，他没擦掉，像枚藏在暗处的勋章。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首延伸到她的脚边，像道无声的邀请。
她走到廊下，拿起那个相框。照片背面有行钢笔字，是顾西城的笔迹，力透纸背：“半夏十岁生日，第一次叫我舅舅。”字迹的边缘有些模糊，像是被谁的眼泪泡过。
客厅里的水晶吊灯亮了，暖黄的光线透过走廊的拱门照过来，在地板上拼出一块温柔的光斑。苏半夏抱着相框站在原地，忽然觉得，那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冰层，或许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坚固，只要有足够的阳光，总有融化的一天。
她拿起相框，快步走进客厅。顾西城正坐在餐桌前看文件，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目光在她怀里的相框上停留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像被夕阳吻过的湖面。
“舅舅，”苏半夏走到他面前，把相框放在餐桌上，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试探，“这张照片……能给我吗？”
顾西城的笔顿了顿，墨汁滴在文件上，晕成一小团深色的云。他看着她眼底的期待，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拿去吧。”
苏半夏的嘴角忍不住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像雨后初晴的天空。她忽然觉得，那些藏在画框里的裂痕，那些书架间的沉默，那些说不出口的在意，或许都是这禁忌之恋的一部分，像莫奈笔下的睡莲，朦胧，却真实地存在着，在时光的光影里，悄悄绽放。
晚餐的糖醋小排炖得很烂，是她喜欢的酸甜口。苏半夏小口地吃着，偶尔抬眼，能看到顾西城正看着文件，眉头却没像平时那样紧锁。水晶吊灯的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柔和了他凌厉的轮廓，像幅温暖的油画。
窗外的月亮慢慢升起来，把庭院里的玉兰树照得像个沉默的影子。苏半夏看着餐桌上的那个相框，忽然觉得，有些暗蕊，即使藏在最深的角落，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和勇气，总有一天，能冲破所有的阻碍，在阳光下，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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