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半夏的高跟鞋踩在旋转楼梯的大理石台阶上,发出急促而凌乱的声响。白裙的珍珠线勾住铁艺栏杆的雕花,撕开道细微的口子,几颗珍珠滚落下来,在台阶上弹跳着,像她碎在露台上的眼泪。
她没回头,甚至没敢停步捡那些珍珠。顾西城最后那个眼神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后背发疼——里面翻涌的怒意与痛楚交织在一起,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却让她心慌得想逃。
宴会厅的喧嚣被甩在身后,穿过长长的回廊时,壁灯的光晕在她奔跑的影子上明明灭灭。陈助理迎面走来,手里还拿着她落在化妆间的银杏叶书签,看到她通红的眼眶,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小姐……”
“别跟着我。”苏半夏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她抓过书签塞进手心,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却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
陈助理看着她跌跌撞撞冲出庄园大门的背影,连忙拿起对讲机:“先生,小姐自己跑出去了,往停车场方向……”
夜风卷着松涛声扑在脸上,苏半夏站在庄园门口的梧桐树下,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屏幕上跳动着“顾西城”三个字,像道紧追不舍的符咒。她死死按住关机键,首到屏幕彻底暗下去,才顺着树干缓缓蹲下身,把脸埋在膝盖里。
白裙的裙摆沾满了草屑和泥土,珍珠修补线松松垮垮地挂着,像串被遗弃的项链。她想起十八岁生日宴那个露台暗影里的吻,酒精味混着陌生的香水味,明明是他把她错认成苏曼雪,如今却不肯承认,多可笑。
“上车。”
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时,苏半夏的肩膀猛地一颤。她抬起头,顾西城的黑色宾利就停在面前,车灯在她脸上投下两道刺眼的光,让她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我不……”
“上车。”他打断她的话,声音冷得像结了冰,却推开车门走了下来。深灰色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几道清晰的指甲印——是她刚才在露台上掐的。
苏半夏别过脸,盯着地上那片被车灯照亮的落叶。顾西城弯腰想抱她,她却像只炸毛的猫,猛地往后缩:“别碰我!你不是把我当成苏曼雪了吗?去找你的女朋友啊!”
顾西城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忽然抓住她挥舞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苏半夏,”他俯下身,目光穿透车灯的光晕,死死锁住她的眼睛,“看着我。”
他的瞳孔里映着她的影子,倔强又狼狈,像只被暴雨淋湿的幼兽。苏半夏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涌上来,模糊了视线里他紧绷的下颌线,和鬓角那根极浅的白发——原来再强势的人,也会有被时光磨出的痕迹。
“那天晚上……我喝多了。”顾西城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要被风吹散,却字字清晰地砸在她心上,“我认错了人,是我的错。”
苏半夏的挣扎猛地停住了。她愣愣地看着他,眼泪挂在睫毛上,像颗摇摇欲坠的水晶。这是他第一次亲口承认那个吻是误认,可为什么听到这句话,心里却像被掏空了一块,比被当成替身更疼。
“上车再说。”他没再强迫,只是松开手,替她拂去肩上的落叶。指尖触到她被珍珠线硌红的皮肤时,动作不自觉地放轻,“听话,嗯?”
这次她没有反抗。顾西城打开后座车门,护着她的头顶让她坐进去,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车门关上的瞬间,隔绝了外面的风声,车厢里只剩下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和空调出风口微弱的气流声。
宾利缓缓驶离庄园时,苏半夏始终侧着头看窗外。路灯的光晕在她脸上明明灭灭,能看到她紧抿的唇线,和攥着银杏叶书签、指节泛白的手。
顾西城没有说话,只是偶尔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车载冰箱里放着她爱喝的温牛奶,他想拿给她,又怕触碰到她紧绷的神经,最终只是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两度。
车子驶进老宅的庭院时,天边己经泛起鱼肚白。玉兰树的叶子在晨露里微微颤动,顾西城停稳车,却没立刻熄火——仪表盘的微光里,他看到苏半夏的肩膀在轻轻发抖,像只终于卸下所有防备的小兽。
“对不起。”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厢里响起,带着从未有过的涩,“那个吻,还有之后的疏远……都是我的错。”
苏半夏没有回头,只是把脸埋得更深了些。书签的金属边缘几乎要嵌进掌心,她能感觉到顾西城解开安全带的动作,能闻到他身上的雪松味渐渐靠近,却倔强地不肯抬头。
他在她面前蹲下,视线与她平齐。晨光透过车窗斜射进来,在他眼尾的细纹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原来再冷峻的人,也会有这样脆弱的时刻。
“把你错认成曼雪,是酒后糊涂。”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攥紧的手,见她没有躲闪,才继续说下去,“但那天晚上之后……我开始害怕。”
苏半夏的睫毛颤了颤,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砸在他骨节分明的手背上,滚烫的。
“怕自己对你的心思,早就越过了舅舅的界限。”顾西城的声音很轻,像在坦白一个藏了十年的秘密,“十岁把你接回家,是想让你有个家。可看着你从扎羊角辫的小丫头,长成会躲在画室偷偷看我的姑娘……有些东西早就变了。”
苏半夏猛地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只兔子。这些话比任何辩解都更让她心慌,他承认了误认,却抛出了更让她无措的真相——原来那些让她辗转反侧的试探,那些让她心如刀割的疏离,都源于同一份不敢宣之于口的心思。
“那个吻是错的,”他的指腹轻轻擦过她的眼角,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错在我喝了酒,错在认错了人,更错在……我醒得太快,发现是你之后,竟然舍不得推开。”
晨光里,他眼底的挣扎与坦诚交织在一起,像幅复杂的油画。苏半夏张了张嘴,想问他这些年的严厉是不是伪装,想问他对苏曼雪的温柔是不是责任,想问他此刻的坦诚是不是又一场酒后的糊涂,却发现喉咙哽咽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顾西城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忽然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动作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怕她抗拒,却又带着不容错辨的坚定。
“这些话,我早该说的。”他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裹着胸腔的震动传来,“让你一个人熬了这么久,对不起。”
苏半夏的身体瞬间僵住,像被施了定身咒。白裙的珍珠线硌在两人之间,却不再觉得刺,反而像串连接彼此的锁链。她能听到他剧烈的心跳,和自己如擂鼓般的悸动交织在一起,在寂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
“我……”她想说什么,却被他轻轻按住了后颈。
“别说话。”他的声音带着沙哑的克制,“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晨光彻底漫过车窗时,陈助理站在玄关门口,看到宾利的车门终于打开。顾西城先下车,绕到另一侧打开车门,小心翼翼地扶着苏半夏出来——她的白裙沾了泥土,头发也乱了,却被他护在怀里,像捧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两人走进客厅时,张妈正端着刚熬好的山药粥从厨房出来,看到这一幕,手里的砂锅差点没端稳。顾西城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别出声,扶着苏半夏往楼梯走,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阁楼的晨光比楼下更柔和,顾西城替她倒了杯温水,放在书桌一角。苏半夏坐在藤椅上,看着他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画纸——是她画的美术学院银杏道,角落里那个模糊的身影,不知何时被人用铅笔添了道颀长的影子,并肩站在落叶里。
“模拟考的试卷,我让陈助理拿回来了。”他的声音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温和,“不想做就先放着,今天好好休息。”
苏半夏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整理画纸的背影。他穿着深灰色衬衫,袖口还卷着,露出小臂上那几道浅浅的指甲印,是她昨夜失控时掐的。
顾西城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她:“那盆野生半夏花,我让人换了新的土壤,放在窗台上了。”
苏半夏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台,果然有盆崭新的半夏花,叶片上还挂着晨露,生机勃勃的。最中间那朵含苞待放的花苞上,别着枚熟悉的珍珠发卡——是昨夜掉在露台沙发上的那枚。
门被轻轻带上时,苏半夏走到窗台前,指尖轻轻碰了碰半夏花的叶片。晨露滚落下来,沾在她手背上,凉丝丝的。
书桌的抽屉里,放着她连夜写好的信。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只在末尾画了片小小的银杏叶,旁边用铅笔写着个模糊的“西”字,被反复描摹过,深得快要划破纸背。
她拿出信纸,借着晨光仔细看了看,忽然笑了。眼泪还挂在睫毛上,笑容却像破晓的微光,带着点羞涩,又带着点释然。
楼下传来轻微的响动,是顾西城走进厨房的声音,接着是张妈压低的惊叹:“先生您怎么亲自熬粥?还是我来吧……”
苏半夏把信纸折成小小的方块,放进银杏叶书签的夹层里,然后翻开物理竞赛题集。第三章的题目旁,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是顾西城的笔迹:“量力而行,不必勉强”。
晨光漫过书页,在那些字迹上投下温暖的光晕。苏半夏拿起笔,在空白处画了朵小小的半夏花,笔尖顿了顿,又在旁边添了片银杏叶,紧紧挨着,像两个终于敢靠近彼此的影子。
窗外的玉兰树在晨风中轻轻摇曳,露水落在叶片上,折射出七彩的光。那个始于误认的吻,终于在这样的晨光里显露出它真正的意义——不是错误的开端,而是心墙崩塌的第一块砖。暗蕊初绽的卷章,在此刻落下温柔的句点,却也悄悄埋下了下一程纠缠的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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