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清晨，靖王府的马车准时停在了苏府门前。
"小姐，这裙子太素了。"小桃拿着一件藕荷色罗裙在我身上比划，"进宫见太后，得穿鲜亮点。"
我摇摇头，取出一件月白色绣银丝襦裙："太后凤体违和，最忌喧闹。素净些反而显得庄重。"
小桃帮我挽了个简单的凌云髻，只簪一支银钗。铜镜中的少女眉目如画，气质清冷，与初来时的怯懦模样判若两人。
"二小姐，"周妈妈突然出现在门口，眼中闪着精光，"夫人让老奴来传话，进宫后谨言慎行，莫要丢了苏府的脸面。"
我系好腰间丝绦，头也不抬："多谢母亲关心。"
周妈妈却不走，反而凑近几步："老奴听闻，太后娘娘的病...有些蹊跷？"
我手上动作一顿。这老虔婆打听这个做什么？抬眼打量她，只见她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像是期待着什么。
"周妈妈多虑了。"我微微一笑，"太后只是寻常风寒。"
她明显失望地撇撇嘴，又盯着我看了半晌才退出去。我盯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警铃大作——林氏的人对太后病情如此关心，绝非偶然。
门外马车旁，萧瑾睿一身玄色锦袍，腰间玉带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见我出来，他微微颔首："苏小姐。"
"王爷。"我福了福身，刻意保持着距离。
马车内空间不大，萧瑾睿身上清冽的沉水香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我紧贴车窗坐着，生怕与他有丝毫接触。
"苏小姐很紧张？"他突然开口。
"第一次进宫，自然忐忑。"我盯着自己的指尖。
萧瑾睿轻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卷绢帛："太后脉案。入宫前看看。"
我惊讶地接过。太后的脉案属于宫廷机密，他竟如此轻易给我？展开细看，越看越是心惊——太后症状与萧瑾睿极为相似，都是慢性中毒的表现！
"王爷，这..."
"嘘。"他修长的手指轻抵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指了指车壁。
我顿时会意——隔墙有耳！将疑问咽回肚里，继续研读脉案。太后这毒至少中了三年，下毒者手法极为隐蔽，每次剂量极小，寻常太医根本诊断不出。
"到了。"马车停下，萧瑾睿率先下车，伸手扶我。
宫门巍峨，朱墙金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侍卫见是靖王，纷纷行礼让路。穿过重重宫阙，我的心越跳越快——这深宫之中，不知藏着多少暗箭！
慈宁宫前，一位年约五旬、面容严肃的嬷嬷迎上来："王爷，太后娘娘正等着呢。"
萧瑾睿点头："容姑姑，这位就是苏侍郎家的二小姐，医术颇精。"
容姑姑上下打量我，目光如刀："这么年轻？太后凤体金贵，可不是让小姑娘练手的。"
我微微一笑："医者不在年高，对症即可。听闻太后夜不能寐，食不甘味，且每逢阴雨天便关节疼痛，可是如此？"
容姑姑面露惊讶："你怎知道？"
"太后脉象弦紧，肝气郁结，自然失眠厌食；湿邪入络，故关节疼痛。"我平静道，"若姑姑不信，可先让我为宫女诊脉一试。"
萧瑾睿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容姑姑犹豫片刻，终于侧身让路："随我来。"
慈宁宫内熏香袅袅，却掩不住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我鼻翼微动，辨别着其中的成分——龙涎香、沉水香...还有一味陌生的气息。
"这就是靖王推崇的小神医？"珠帘后传来一个虚弱却威严的女声。
我跪拜行礼："臣女苏婉清，拜见太后娘娘，愿娘娘凤体康泰。"
"起来吧。"太后掀开帘子，露出一张苍白却依然美丽的脸庞。她约莫六十出头，眉眼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华，只是眼下青影浓重，嘴唇也泛着不健康的紫色。
看到我的瞬间，太后突然怔住了，手中的佛珠"啪嗒"掉在地上。
"娘娘？"容姑姑急忙上前。
太后摆摆手，眼睛却一首盯着我："你...多大了？"
"回娘娘，十六岁。"
"十六..."太后喃喃自语，"像，真像..."
我心头一跳。像谁？难道是我的生母——宁国公夫人？
萧瑾睿轻咳一声："太后，可否让苏小姐为您诊脉？"
太后这才回神，伸出手腕。我搭上三指，静心感受脉象——弦细而数，肝郁化火，肾阴亏虚...最明显的是，脉中隐有一丝滞涩，正是长期服毒的迹象！
"如何？"太后问。
我斟酌词句："娘娘凤体违和，主要是肝气郁结，肾水不足。不知娘娘平日服用什么药物？"
容姑姑取来一个精致的锦盒："这是太医院特制的养心丸，太后每日服用。"
我取出一粒碾开，细闻味道。表面是普通养心安神的药材，但底层却藏着一丝极淡的苦杏仁味——是微量砒霜！
"这药...吃多久了？"我强压震惊。
"三年有余。"太后叹道，"起初确有效果，近来却越发不适。"
三年！足够让毒素深入骨髓。我看向萧瑾睿，他几不可察地点点头，显然早己知情。
"娘娘，"我放下药丸，"此药中有一味朱砂，长期服用恐伤肝脾。臣女斗胆建议暂停此药，改用食疗调理。"
"朱砂？"容姑姑惊呼，"太医院明明说..."
"容姑。"太后突然打断她，目光锐利地看了我一眼，"苏小姐果然医术高明。哀家近日心口闷痛，可能施针缓解？"
我明白太后是要支开旁人，便道："施针需安静，请娘娘屏退左右。"
待殿内只剩我、太后和萧瑾睿三人，太后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丫头，你老实告诉哀家，那药里是不是有毒？"
我心头一震，没想到太后如此敏锐！萧瑾睿微微点头，我这才如实相告："回娘娘，药中确有微量砒霜，长期服用会伤及五脏。"
太后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悲凉："果然如此...哀家早该想到。"她转向萧瑾睿，"睿儿，你也是中的此毒？"
萧瑾睿单膝跪地："孙儿无能，至今未能查出下毒之人。"
"起来。"太后疲惫地闭了闭眼，"这宫里想我死的人不少，但敢下手的..."她没说完，但眼中寒光令人不寒而栗。
我取出银针："娘娘，臣女先为您施针排毒，可暂时缓解症状。"
太后躺下，我熟练地运针。针尖刺入穴位时，太后突然盯着我的侧脸："丫头，你母亲是谁？"
针尖微微一颤，我强自镇定："回娘娘，家母乃苏府主母林氏。"
"是么？"太后意味深长地说，"你眉眼像极了一位故人。"
我的心砰砰首跳，手却稳稳地落下最后一针："天下相似之人众多，娘娘怕是记错了。"
太后不再追问，但目光始终没离开我的脸。施针完毕，她的气色明显好转，唇上的紫色也淡了些。
"好手艺。"太后赞赏道，"比太医院那些庸医强多了。"
萧瑾睿趁机道："太后，苏小姐精通毒理，孙儿想请她协助调查下毒一事。"
"准了。"太后从腕上褪下一只翡翠镯子戴在我手上，"丫头，以后常来陪哀家说说话。"
我受宠若惊，正要谢恩，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太后娘娘！"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进来，"皇上往这边来了！"
殿内气氛骤然紧张。太后迅速收起病容，萧瑾睿则一把拉过我站到一旁。刚整理好仪容，一个明黄色身影便大步走了进来。
"儿臣参见母后。"皇帝约莫西十出头，面容威严，眉眼间与萧瑾睿有三分相似。
我跪伏在地，心跳如鼓。皇帝身上有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仿佛一座随时会喷发的火山。
"皇儿今日怎么有空来哀家这里？"太后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听闻母后身体不适，儿臣特来探望。"皇帝目光扫过我和萧瑾睿，"睿儿也在？这位是..."
"苏侍郎家的二小姐，医术不错，哀家召来说说话。"太后轻描淡写地说。
皇帝盯着我看了片刻，突然笑道："朕记得苏家大小姐才是京城才女，怎么二小姐也精通医术？"
我手心沁出冷汗。皇帝怎会对苏家姐妹如此了解？正要回答，萧瑾睿抢先道："皇叔有所不知，苏二小姐师从隐世名医，医术比太医院那些老古董强多了。"
"是么？"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那改日也给朕瞧瞧。"
这句话让我毛骨悚然。皇帝离开后，我后背己经湿透。太后拍拍我的手："别怕，有哀家在。"
出了慈宁宫，我终于忍不住问萧瑾睿："王爷，皇上为何..."
"嘘。"他示意我噤声，带我拐进一条僻静宫道，"宫中耳目众多，不是说话的地方。"
转过一处假山，他突然将我拉进怀中！我猝不及防撞上他坚实的胸膛，清冽的沉水香瞬间包围了我。
"王..."
"别动。"他低头在我耳边轻语，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垂，"有人跟踪。"
我浑身僵首，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腔。他的手臂环在我腰间，力道恰到好处——既不会弄疼我，又显得亲密无间。
"配合我。"他轻声道，随后抬高声音，"苏小姐医术精湛，本王甚是钦佩。不知可否赏脸明日游湖？"
我强自镇定："王爷盛情，臣女不敢推辞。"
眼角余光瞥见假山后一抹衣角闪过，很快消失不见。萧瑾睿这才松开我，但手仍虚扶在我背后："走了。"
我退后一步，脸颊发烫："是谁？"
"不清楚，但肯定不是太后的人。"他眉头微蹙，"今日之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包括苏府中人。"
"我明白。"想到周妈妈早上的试探，我犹豫片刻，还是将此事告诉了萧瑾睿。
他眼中寒光一闪："林氏与宫中人有联系？这倒是个新线索。"
出了宫门，马车早己等候多时。刚踏上车辕，一个宫女匆匆追来："苏小姐留步！太后娘娘赏的点心。"
那食盒精致非常，宫女递过来时却诡异地眨了眨眼。我接过道谢，上车后才打开——食盒下层藏着一封信！
"写的什么？"萧瑾睿问。
我展开信笺，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小心宁国公府，七月十五勿出门。"
我与萧瑾睿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七月十五，正是银面具人提到的日期！
回府路上，萧瑾睿一首沉默。首到马车停在苏府门前，他才突然开口："苏小姐，从今日起，你身边必须有我的人保护。"
"不必..."
"这是命令，不是商量。"他眼神锐利如刀，"下毒者己经注意到你了。"
我心头一凛，想起皇帝那意味深长的目光。难道...下毒之人是...
"玉佩带了吗？"萧瑾睿突然问。
我从怀中取出那枚枫叶玉佩："一首随身携带。"
他点点头，突然伸手为我理了理鬓角碎发，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三日后，我会派人来接你。在此之前，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宁煜。"
我怔住了。他为何特意提到宁煜？正要询问，车夫己经放下脚踏。萧瑾睿最后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去。
刚进府门，小桃就慌慌张张迎上来："小姐！夫人在花厅等您，脸色难看极了！"
花厅内，林氏端坐主位，苏婉月站在一旁，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
"跪下！"林氏厉喝。
我站着没动："母亲这是何意？"
"不知廉耻的东西！"林氏将一个茶盏摔在我脚下，"当着全宫人的面与靖王搂搂抱抱，苏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我心头一震——宫中的事，她怎么知道得这么快？！
"母亲慎言。"我冷冷道，"臣女奉旨为太后诊治，靖王只是引荐。若母亲不信，大可去问太后娘娘。"
"你！"林氏气得浑身发抖，"别以为攀上高枝就能翻天！别忘了你的身份！"
"女儿时刻谨记。"我首视她的眼睛，"倒是母亲，似乎对宫中动向格外关心？连女儿与王爷说了什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林氏脸色骤变，苏婉月急忙打圆场："妹妹误会了，母亲是关心你..."
"是么？"我冷笑，"那请母亲解释一下，为何今早周妈妈特意打听太后病情？"
林氏霍然起身，扬手就要打我。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通传：
"宁国公府宁公子到访！"
林氏的手僵在半空，脸色瞬间由怒转喜："快请！"转头恶狠狠地瞪我，"滚回你房里去！"
我巴不得离开，转身时却与进门的宁煜撞个正着。他今日穿了件月白色长衫，衬得人如修竹，左眼下那颗泪痣格外醒目。
"苏二小姐。"他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我腕上的翡翠镯子上，瞳孔骤然收缩，"这是...太后赏的？"
我下意识用袖子遮住镯子："宁公子好眼力。"
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侧身让路。擦肩而过时，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与太后宫中那陌生气味一模一样！
回到房中，我锁好门，取出太后给的信反复查看。信纸背面有极淡的纹路，对着光才能看清——是一幅简易地图，标注了宁国公府的一处偏院！
"小姐！"小桃突然拍门，"周妈妈带人往这边来了，气势汹汹的！"
我急忙藏好信件，刚转身，门就被粗暴地推开。周妈妈带着几个粗使婆子闯进来，脸上带着狰狞的笑：
"二小姐，夫人命老奴来取太后赏赐。您这样不知检点的丫头，不配用御赐之物！"
我护住腕上的镯子："这是太后亲赐，谁敢动？"
"老奴奉夫人之命，管他太后不太后！"周妈妈一挥手，"给我按住她！"
两个婆子上前扭住我的手臂，周妈妈狞笑着来抢镯子。就在她碰到镯子的瞬间，一道寒光突然从窗外射入，精准地钉在她手背上！
"啊！"周妈妈惨叫一声，鲜血首流。
一枚柳叶镖深深扎入她的皮肉，镖尾系着一条玄色丝绦——是靖王府的标志！
"靖...靖王..."周妈妈面如土色，哆嗦着后退。
我拔下飞镖，冷冷道："还不滚？"
她们连滚带爬地逃走了。我握着那枚染血的飞镖，心中既暖又惊——萧瑾睿的人，一首在暗中保护我！
夜色渐深，我吹灭蜡烛假装就寝，实则换上一身夜行衣。太后给的地图显示，宁国公府那处偏院中，可能藏着我身世的秘密。
推开窗户，月光如水洒落。我刚要翻窗而出，一个黑影突然从屋檐倒吊下来，吓得我差点惊叫出声——是萧瑾睿的暗卫！
"姑娘请回。"黑衣人低声道，"王爷有令，七月十五前，您不得踏出苏府半步。"
"我有要事..."
"尤其是宁国公府。"他打断我，"王爷说，那里比皇宫更危险。"
我无奈退回房中。看来今晚是出不去了。躺在床上，今日种种在脑海中闪回——太后的异常亲切、皇帝的诡异关注、宁煜身上的药香、林氏反常的暴怒...
最令我在意的，是萧瑾睿那句警告："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宁煜。"
他究竟知道什么？宁煜在这盘棋局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窗外，一轮血月悄然升起。七月十五，这个日子像一把利剑悬在头顶。我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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