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武行宫深处,李辅国值房内的暖炉烧得正旺,却驱不散他眉宇间凝结的阴寒。
一名风尘仆仆、浑身裹着塞外霜雪气息的心腹内侍,几乎匍匐在地,声音因惊惧和长途奔命而嘶哑破碎:
“公…公公!范阳急报!安…安禄山…死…死了!”
“死了?”
李辅国捏着金杯的手指猛地一紧,杯中琥珀色的酒液泼洒出来,烫得他指尖一缩。
他眼中并无多少喜色,反而瞬间浮起浓重的疑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怎么死的?安庆绪…还是史思明?”
“是…是安庆绪!”
内侍的声音带着目睹地狱般的颤抖,“就在前夜!安禄山目不能视,脾气愈发暴虐,动辄鞭笞近侍,连严庄、李猪儿都…都遍体鳞伤!安庆绪本就惶恐…严庄那老狐狸趁机撺掇…李猪儿…那个被安禄山亲手阉割的近侍…他…他拿刀捅进了安禄山的肚子!肠穿肚烂!安庆绪带兵冲进来…又…又补了刀!听说…那寝殿里…脓血横流…惨不忍睹!”
内侍的描述让值房内侍立的小太监们面无人色,几欲作呕。
李辅国却缓缓将金杯放下,杯底与桌面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他脸上肌肉微微抽动,最终化为一声冰冷的嗤笑:“呵…脓疮破了。子弑其父,禽兽不如!安庆绪小儿,不过严庄掌中傀儡罢了!”
他踱到窗边,望着灵武城铅灰色的天空,语速快而狠戾:“安禄山这头恶虎一死,他手下那群狼崽子,怕是要立刻炸窝!史思明那个老狐狸,在范阳经营多年,手握精兵,岂会甘心俯首听命于安庆绪那个黄口小儿?严庄?一个只会耍弄阴谋的酸腐文人,压得住史思明?压得住田承嗣、蔡希德那些骄兵悍将?”
他猛地转身,眼中精光爆射,对着心腹厉声道:“传令!立刻动用我们在范阳和史思明军中的钉子!不惜代价,给咱家把水搅得更浑!要让安庆绪和史思明彻底撕破脸!要让叛军自己先咬起来,咬得越凶越好!”
他嘴角勾起一抹毒蛇般的狞笑,“狗咬狗,流够了血,咱们…才好去捡骨头!”
梅园静室,空气凝滞如冰。
小顺子带回的消息,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李隆基沉寂的心湖中掀起滔天巨浪。
他枯槁的身体在厚重的锦被下难以抑制地剧烈咳嗽起来,每一次抽动都仿佛要将残破的肺腑撕裂。
高力士熟练而迅捷地用一个铜盆接住那带着乌黑血块的秽物,动作无声,眼神却凝重如铁。
“大家…保重龙体!”
小顺子带着哭腔,声音压得极低,“安禄山…确被安庆绪和严庄、李猪儿合谋所杀!范阳…乱成一锅粥了!”
李隆基喘息稍定,浑浊的眼珠死死盯住小顺子,那眼神里的急切几乎要燃烧起来:“史…史思明…动向?”
“史思明…”
小顺子咽了口唾沫,“他…他第一时间就封锁了范阳通往洛阳和安庆绪老巢的所有要道!听说…把安庆绪派去‘宣旨’的使者都…都砍了!他…他放出话来,要为‘大燕先帝’讨逆!正在范阳大点兵!安庆绪那边…也慌了,正调集洛阳兵马,好像…好像要防备史思明打过来!”
“好!好!好!”
李隆基枯瘦的手猛地攥紧了被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仿佛垂死之人嗅到了续命的仙丹!
“脓包…终于…破了!安庆绪…竖子…史思明…豺狼…必…相争!”
剧烈的咳嗽再次打断了他,但他眼中那簇名为希望的火苗,却在剧痛中熊熊燃烧起来。
东风!他苦等的裂痕,终于变成了撕开叛军铁幕的鸿沟!
他艰难地喘息着,示意小顺子靠近,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却又清晰无比:
“说…外面…格局…”
小顺子定了定神,如同倒豆子般将拼凑的信息倾吐出来:
“安庆绪在洛阳称帝,但…但人心惶惶。他靠严庄出主意,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重生李隆基:从马嵬坡再造大唐 李猪儿掌禁卫。史思明在范阳,兵强马壮,根本不听洛阳号令,两边剑拔弩张!听说…河北(史思明地盘)和河南(安庆绪地盘)交界处,小股人马己经互相打起来了!田承嗣、蔡希德这些大将,有的跟着安庆绪,有的在观望,有的…好像跟史思明眉来眼去!”
“朝廷… ”
小顺子声音更低,带着恐惧,“陛下……至德皇帝…更疑心了!听说安禄山死了,非但没高兴,反而…反而砸了东西,说叛军内乱,郭子仪、李光弼这些大将…更会拥兵自重!李辅国公公…把梅园围得更死,连只鸟都飞不进来了!杜甫先生…被…被抓进内侍省大牢了!抄了家,诗稿都…都烧了!还有…神策军派去朔方军的监军和兵马,快到了!城里…人心惶惶,当兵的怕被猜忌,当官的怕说错话…”
“郭令公(郭子仪) ”
小顺子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大家您的血诏…应该到了!但…但军中粮草彻底断了!饿死了好些人!灵武…一粒米都没给!李光弼将军在太原…也被克扣粮饷,听说…回纥人趁机勒索,索要的财物比朝廷给的军费还多!两位将军…难啊!”
“回纥。”
小顺子脸上露出鄙夷。
“那个叶护王子,天天在灵武城里催赏赐!要金银,要绢帛,要茶叶!陛下…至德皇帝被催得没办法,把宫里最后一点好东西都赏出去了!他们还…还私下里放话,说要是灵武给不起,他们…他们就去跟史思明‘谈谈’!”
李隆基静静地听着,浑浊的双眼缓缓扫过冰冷、华丽的囚笼西壁,仿佛能穿透那厚重的宫墙,将整个破碎的山河、纷乱的棋局尽收眼底。
叛军内讧,分裂在即(史思明与安庆绪)。
灵武自困,君臣相疑,人心离散。
朔方、太原两军,缺粮少饷,被朝廷猜忌、被回纥勒索,困顿不堪。
回纥贪婪,首鼠两端,待价而沽。
“呵…”
一声极轻、极冷的笑,从李隆基干裂的唇间逸出,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和刻骨的悲凉。
他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指向角落里侍立、因这番密谈而有些不安地扭动身体的两个宫女。
那眼神,不再是冰冷厌恶的警惕,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看待死物般的漠然。
“高力士…”
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外面…风大…天寒…炭…不够暖…”
高力士深埋的眼皮猛地一跳。
他瞬间明白了主上这看似寻常抱怨背后的深意——是时候,清除这身边最后的、明面上的钉子了。
他微微躬身,声音平稳无波,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恭顺:
“大家圣明。老奴…也觉得这炭火不济事,定是底下人惫懒,采买的炭劣质不堪,烟气又重,熏着大家了。这两个婢子…服侍炭火,也忒不经心。老奴…这就去‘料理’一下,换些好炭,再寻两个…更‘妥当’的人来。”
角落里那两个宫女,虽然没完全听清话语,但高力士那平静语调下透出的森然寒意。
以及李隆基那指向她们的、枯枝般的手指,让她们瞬间如坠冰窟,脸色惨白如纸,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
李隆基不再看她们,仿佛只是拂去尘埃般微不足道。
他浑浊的目光,越过惊惶的宫女,越过躬身待命的高力士。
最终落在那扇紧闭的、隔绝了生天的雕花木门上,仿佛要穿透它,落向更远的南方,落向那个叫陈玄义的年轻人身上。
“咳咳…”
他又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蜷缩的身体在锦被下颤抖。
然而,当咳嗽平息,他再次抬起眼时,那深陷的眼窝里,仅存的精光却如同淬炼了千年的寒冰,凝聚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和破釜沉舟的决绝。
裂痕己现,东风己起。
这盘以天下为局、以残躯为注的死棋,终于到了他落子搏命、撬动乾坤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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