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寒风如刀，卷着浓重的焦糊味与血腥气。
崔乾佑的叛军如同黑色的潮水，在平凉城简陋的夯土城墙下汹涌拍击。
箭矢如飞蝗，带着死亡的尖啸落下，城头不时响起短促的惨叫和沉闷的倒地声。
滚木礌石耗尽，守军的反击越来越稀疏。
李隆基没有躲在箭楼里。他身披那件半旧的明光铠，持刀立于最显眼的城楼垛口之后，任凭流矢从身边呼啸而过，身形岿然不动。
高力士几次想将他拉回，都被他冰冷的目光制止。
他必须站在这里。
让每一个浴血的士卒抬头就能看见——大唐的天子，正与他们一同承受这刀锋箭雨。
这是维系这支残军最后士气的唯一支柱。
“陛下！东门告急！叛军云梯己搭上城头！”
一名校尉满脸血污地冲过来嘶吼。
“陈玄礼呢？！”
李隆基声音嘶哑，眼神却锐利如鹰。
“大将军……大将军亲自带亲兵堵上去了！”
李隆基的心猛地一沉。
陈玄礼是这支部队最后的脊梁，他不能有失！
但他更清楚，此刻分兵救援是饮鸩止渴。
崔乾佑用兵狠辣，潼关就是被他用疲兵之计拖垮的哥舒翰。
他现在的猛攻，就是要逼自己这疲惫之师露出破绽！
“不能乱！绝不能乱！”
李隆基强迫自己冷静，大脑在震天的喊杀声中高速运转。
“崔乾佑骄横，自恃兵强，他料定我残兵弱旅，必想一战而下，在安禄山面前再立奇功！这就是他的弱点！”
目光扫过城外如蚁附般的叛军，又看向城内被焚毁房屋腾起的、渐渐减弱的烟柱。
一个极其冒险、却又可能是唯一生路的计划，在他心中瞬间成型！
“高力士！”
李隆基猛地转身，语速极快，不容置疑。
“老奴在！”
“立刻！将监牧所剩所有油脂、烈酒，全数集中！还有，拆掉城内所有空屋的门板、房梁，浸透油脂！”
“这……”
高力士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眼中闪过骇然，“陛下！您是要……”
“快去！”
李隆基厉声打断，“这是军令！一刻钟内，必须备好！堆于西门内瓮城！”
命令匪夷所思！
西门并非主攻方向，甚至没有叛军！
但高力士看着皇帝眼中那近乎疯狂的决绝，不敢有丝毫质疑，连滚带爬地冲下城楼。
李隆基深吸一口气，再次看向城外。
叛军的攻势在东门陈玄礼的拼死抵抗下暂时被遏制，但崔乾佑显然在重新调整部署，更大规模的进攻即将到来。
时间！他需要时间！
“传令！”
李隆基对身边仅存的传令兵吼道，声音穿透喧嚣。
“命陈玄礼，死守东门！再撑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听朕号令，佯装溃败！弃守东门！将叛军主力——诱入瓮城！”
传令兵眼睛瞬间瞪圆，以为自己听错了！弃守？诱敌入城？这无异于开门揖盗！
“还不快去！”
李隆基怒喝，帝王威压如山崩海啸。
“是！”
传令兵打了个哆嗦，连滚爬爬冲向杀声最烈的东门。
李隆基知道这命令的风险有多大。一旦陈玄礼顶不住压力提前崩溃，或者叛军不上当，不进入预设的瓮城区域，平凉城顷刻即破。
但他别无选择！
正面对耗，两千疲兵绝无可能挡住一万三千如狼似虎的叛军精锐。
唯有置之死地，行险一搏！
利用崔乾佑的骄狂，利用他对“生擒太上皇”这一滔天大功的贪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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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他会迫不及待地冲入城中抓皇帝！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息都如同一年。东门的厮杀声越来越惨烈，陈玄礼那边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
李隆基的手心全是冷汗，指甲深深掐入肉里。
终于！
“报——陛下！大将军……大将军顶不住了！东门……东门己破！叛军……叛军入城了！”
一名浑身是血的士卒跌跌撞撞跑来，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
李隆基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猛地扑到面向东门方向的城垛，只见城门洞开，无数叛军士兵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狂吼着涌入城中。
为首的叛将，正是打着“崔”字大旗！
崔乾佑本人，竟亲自率精锐杀进来了。
“好！好！好！”
李隆基眼中非但没有恐惧，反而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崔乾佑，果然上钩了！他太想亲手抓住自己这个“太上皇”了！
汹涌的叛军洪流顺着街道，首扑城中心，目标显然是府衙——皇帝最可能在的地方。
而府衙门前，正是李隆基预设的陷阱——巨大的瓮城！
此刻，瓮城之内，堆积如山的门板、房梁浸透了油脂，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高力士正带着仅存的几十名宦官和杂役，死命地将最后几桶火油泼上去。
“陛下！叛军前锋己至瓮城入口！”
一名瞭望哨嘶声喊道，声音都变了调。
李隆基死死盯着瓮城入口。他看到崔乾佑那耀武扬威的身影，在亲兵簇拥下，策马冲在最前。
叛军士兵如同潮水，疯狂涌入瓮城那相对狭窄的空间，争抢着“擒王”的首功。
就是现在！
李隆基猛地举起手中的横刀，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撕裂苍穹的咆哮：
“陈玄礼！——点火！”
几乎在他声音落下的同时！
“轰——！！！”
瓮城之内，事先埋设的引火之物瞬间被点燃。
堆积如山的油脂木材，遇火即燃！
烈焰如同愤怒的火龙，冲天而起，火舌疯狂舔舐着涌入瓮城的叛军士兵。
惨叫声、哀嚎声、战马的惊嘶声、皮肉烧焦的可怕气味瞬间取代了喊杀声。
瓮城，顷刻间化作人间炼狱！
崔乾佑惊骇欲绝地看着眼前瞬间腾起的火墙，看着自己的精锐前锋在烈火中翻滚哀嚎。
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中计了！
“退！快退！”
他声嘶力竭地狂吼，拔马就想后撤。
然而，晚了！
瓮城那沉重的大门，被陈玄礼率领的死士，用尽最后力气，轰然关闭。
将崔乾佑和他身边最精锐的数百亲兵，连同无数涌入的叛军士卒，死死关在了这片烈焰地狱之中！
“放箭！射杀残敌！”
李隆基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带一丝感情。
城头幸存的弓弩手，强忍着脱力和恐惧，将所剩无几的箭矢，狠狠射向瓮城外那些因主将被困、惊惶失措的叛军后续部队。
平凉城下，叛军的攻势瞬间崩溃。
主将被困火海，前锋精锐葬身烈焰，后续部队肝胆俱裂！混乱如同瘟疫般蔓延！
李隆基扶着冰冷的城垛，望着瓮城内冲天的火光和城下狼奔豕突的叛军，剧烈地喘息着。
汗水混合着血污，从他苍老的脸颊滑落。
这一把火，烧掉了崔乾佑的精锐，也烧掉了叛军的气焰，更烧出了平凉城一线渺茫的生机！
但代价，是城内最后的物资储备，是无数诱敌入瓮时牺牲的将士。
是真正的破釜沉舟！
他望向东方，长安的方向，眼神幽深。
“崔乾佑……这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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