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一个‘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李隆基胸中豪气顿生，放声大笑，笑声穿透殿宇。
“太白！你的剑未老！你的诗魂，更烈！这大唐的魑魅魍魉，合该在你剑下授首！在你诗中断魂！”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过殿中诸臣，最后落在激动得浑身发颤的杜甫身上，大手一挥：
“杜拾遗！”
“臣在！”
杜甫几乎是踉跄着抢步出列，声音带着哽咽。
“李翰林一路风霜，劳苦功高！卿与他乃生死故交，速速安置歇息，一应所需，宫中尽数支应！更要替朕。”
李隆基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意志。
“好好看看他！替这天下，替这大唐，看看这柄未曾折、也绝不会折的诗中之剑！”
“臣…领旨！”
杜甫深深一躬，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他疾步上前，一把扶住李白的手臂，那臂膀的瘦削和坚硬硌得他心头发酸，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只化作一句带着无尽心疼与重逢狂喜的低唤。
“太白兄！”
灵武行宫西侧一处临时辟出的静室，炭火烧得正旺，总算驱散了些许塞外的酷寒。
一灯如豆，映照着两张同样写满风霜、却又截然不同的脸庞。
“太白兄！”
杜甫紧紧握着李白的手，仿佛怕他再次消失在这乱世烽烟里。
他上下打量着，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哽咽，“你…你这几年，究竟是如何过来的？永王那里…还有那神鱼…小弟在灵武，闻听只言片语，心都碎了！你看你，比当年瘦脱了形……”
他伸手想去拂开李白鬓边一缕刺眼的白发，指尖却在半空顿住，不忍触碰。
李白任他握着，脸上那朝堂之上的锐利锋芒己悄然敛去，只剩下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和一丝面对故友的温和暖意。
他扯了扯身上刚换的、明显不太合体的干净棉袍，自嘲地笑了笑。
“子美啊，莫做此儿女情态。瘦是瘦了些，骨头还在！”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发出几声闷响。
“永王？哼，不过一沐猴而冠、色厉内荏之徒罢了。强征民女，苛虐百姓，比安禄山、史思明之流又能好到哪里去？若非李珍贤弟拼死相护，又有那‘神鱼吞稿’的荒唐事搅乱视线，我李太白，怕是要做那鄱阳湖底的糊涂鬼了！”
提起“神鱼吞稿”，李白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像是荒诞不经的闹剧，又像是命运开的一个巨大而沉重的玩笑。
他摇摇头，不愿多谈，目光转向杜甫，带着由衷的赞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
后庭青草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倒是你，子美！愚兄一路行来，你的《哀灵武》传唱于野老村妇之口，震动于流民溃卒之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好！骂得好！骂得痛快！骂尽了这乱世的脓疮！更骂醒了多少浑噩之人！”
“我在江陵渡口，亲见几个衣不蔽体的逃难书生，饿得走路打晃，犹自围着一处残壁，一人一句，诵你的诗！诵得涕泪横流！诵得咬牙切齿！那一刻，愚兄便知，子美，你的笔，是真正的国之利器！远胜愚兄腰间这柄只能杀一二贼寇的凡铁！”
杜甫被他说得面皮发烫，连连摆手。
“太白兄谬赞了！谬赞了！小弟…小弟不过是见民生多艰，骨鲠在喉，不吐不快！胡诌几句，聊抒胸中块垒罢了。”
“如何比得兄长剑胆琴心，诗酒傲王侯的气魄？若非陛下…若非陛下于灵武绝境中擎起大旗，重聚人心，小弟这些悲苦之词，也不过是随风飘散的落叶，徒惹人几声叹息而己。”
他提起李隆基，眼中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敬服。
李白听着，缓缓点头，目光变得深邃。
他端起案上温热的浊酒，啜饮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
“是啊，陛下…”
他低声重复着，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今日大殿之上，那位身着玄色龙袍、目光如电、在绝境中迸发出惊人能量的“垂暮老龙”。
“今日一见，方知灵武气象，非比寻常。陛下…似与当年开元宫中那位，又有所不同了。”
他若有所思，没有再说下去。
窗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驿卒嘶哑的呼喊划破了短暂的宁静。
“太原急报！李光弼大帅血战三日！史逆攻势受挫！郭司徒偏师己破怀戎！范阳震动——！”
这喊声如同投入静水的巨石，瞬间打破了室内的温情叙旧。
杜甫猛地站起身，脸上忧色与振奋交织。
李白握着酒杯的手也是一紧，眼中疲惫尽去，那属于诗仙的豪情与属于战士的锐气再次升腾，仿佛那疾驰而来的马蹄声，正踏在他未冷的诗心与剑锋之上。
“听到了吗，子美？”
李白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重重顿在案上，发出铿然之声。
他望向窗外沉沉夜色下驿马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锐利如剑锋的笑意，那笑意中带着沙场征尘的粗粝，也带着洞悉世事的苍凉。
“这年，还没过完呢。史思明送陛下的这份‘大礼’，陛下收下了。咱们的陛下，回礼的动静，只怕更大！”
他霍然起身，那身略显宽大的棉袍也掩不住此刻似三十年前勃发的英气。
“这诗，这酒，待破了史贼，再与你痛饮！此刻，”他目光灼灼，如同暗夜中引路的寒星，“该磨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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