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思明的阴影如同乌云般笼罩平凉。
斥候的急报一日数至,万骑精锐卷起的烟尘仿佛己能在地平线上望见。
城内的气氛压抑得如同绷紧的弓弦。
郭子仪派来的先锋仆固怀恩及其麾下千骑朔方精兵,此刻成了城内最微妙的存在——是希望,亦是潜在的威胁。
李隆基强撑着病体,在监牧衙署的破旧舆图前,召见了仆固怀恩与平凉城内硕果仅存的几位将领。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咳嗽不时打断话语,但眼神却如淬火的寒铁,锐利得让人不敢逼视。
“仆固将军,”李隆基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史思明来势汹汹,平凉残破,兵微将寡。郭令公遣将军至此,是雪中送炭,朕心甚慰。然,千骑精兵,守城不足,野战……更不足。”
他开门见山,点破了残酷的现实,也堵住了仆固怀恩可能提出的任何“主动出击”的试探。
仆固怀恩脸色微变,抱拳道:“陛下明鉴!末将奉令公帅令,唯陛下马首是瞻!愿率本部儿郎,与陛下共守此城!”
“守?”
李隆基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手指重重戳在舆图上平凉城西十余里一处不起眼的山谷——“鬼见愁”。
“守是死路!史思明不是崔乾佑那莽夫,他狡诈如狐,麾下多是同罗、仆骨精骑,来去如风。若其围而不攻,断我粮道水源,或分兵袭扰,不出十日,平凉不攻自破!”
他目光扫过众人震惊的脸:“朕,要主动出击!就在鬼见愁,给他当头一棒!”
“主动出击?!”
连最沉着的将领都失声惊呼。
以数千残兵加千余骑兵,主动迎战史思明万余精骑?无异于以卵击石!
“陛下三思!我军……”
陈玄礼挣扎着想坐起,他伤势沉重,是被亲兵抬来的。
“朕知我军力弱!”
李隆基打断他,眼神却燃烧着疯狂而冷静的火焰,“所以,此战非为歼敌,只为挫其锐气,乱其部署,迫其退兵或分兵!为我等赢得喘息,等待郭令公主力或李光弼太原方向可能的策应!”
他转向仆固怀恩,目光如电:“仆固将军!你麾下千骑,乃朔方精锐,弓马娴熟,来去如风。朕要你,做这诱敌之饵!”
“请陛下明示!”
仆固怀恩沉声道,眼神闪烁。
“史思明骄狂,必轻我残兵。朕料其前锋必急于抢功,首扑平凉!”
李隆基的手指在鬼见愁谷口划动,“你率本部骑兵,于明日午时,大张旗鼓出西门,做出接应‘粮草’或‘援军’的姿态。遇史思明前锋,不必死战,稍作接触即佯败!将其前锋主力,诱入鬼见愁谷地!”
他看向陈玄礼麾下仅存的一位果毅都尉(中低级军官)张巡——此名非彼睢阳张巡,乃监牧一低级军官,但马嵬坡以来作战勇猛,被李隆基临时提拔:“张巡!”
“末将在!”
“朕将平凉城内所有尚能骑马、挽弓者,凑足五百人交予你!多为监牧旧人,熟悉地形。你伏于鬼见愁谷地两侧高地!仆固将军诱敌入谷后,你部以强弓劲弩,居高临下攒射。不求杀敌多少,只需制造混乱,阻滞其追击速度!”
最后,他看向被搀扶着的陈玄礼,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陈卿!”
“臣……在!”
陈玄礼挣扎应道。
“朕将城内所有能战的步卒,以及……所有缴获的、监牧库藏的陌刀!”
李隆基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凑足三百陌刀手!由你亲自统率,伏于鬼见愁谷口最窄处——‘一线天’!待仆固将军诱敌之兵穿过,张巡弓弩阻滞追兵,史思明前锋骄兵突入狭窄谷口之时……”
他猛地攥紧拳头,仿佛要捏碎空气:
“给朕用陌刀——堵死谷口!”
“刀锋向前!结阵如山!”
“一步不退!斩尽入谷之敌!”
陌刀!唐代步战对抗骑兵的终极利器。
长柄,双刃,重达十五斤以上!
非力士不可用!挥舞起来“人马俱碎”,是真正的杀戮机器!
但结阵使用,对士兵体力、意志、阵型要求极高。
平凉残兵,凑足三百陌刀手己是极限,且多为带伤疲惫之躯。
厅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个疯狂而精密的计划震撼了!
这是典型的“饵兵诱敌、地利设伏、重兵堵口”战术!
将有限的兵力、地形的优势、武器的特性运用到极致!
赌的就是史思明前锋的骄狂轻敌和鬼见愁地形的绝对狭窄!
“陛下……陌刀阵……需力士,需严整……”陈玄礼声音发颤,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三百疲惫伤兵持陌刀堵死谷口,面对汹涌而入的突厥精骑,这几乎是必死的任务!
“朕知道!”
李隆基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好一阵才缓过气,脸色更加灰败,眼神却更加疯狂。
“所以,朕要你亲自领军!要打出我大唐陌刀的威风!打出我平凉守军玉石俱焚的气势!让史思明看看,想啃下平凉这块骨头,要崩掉他满口牙!此战若成,朕保你等家小一世富贵!若败……朕,与尔等同死谷口!”
他看向仆固怀恩:“仆固将军,诱敌深入后,不必回援谷口,立刻率部沿预定路线脱离战场,绕回平凉西门!保存实力,以备再战!若见谷口陌刀阵将破……可自行决断!”
最后一句,带着冰冷的暗示——必要时,可以牺牲谷口的三百陌刀手!
仆固怀恩心中一凛,深深看了皇帝一眼,抱拳:“末将遵旨!必不负陛下所托!”
“张巡!”
“末将在!必效死力!”
“陈玄礼!”
“……臣……领旨!”
陈玄礼挣扎着,由亲兵架起,眼中己无惧色,唯余死志。
部署己定,众将匆匆离去准备。
衙署内只剩下李隆基和高力士。
强撑的精神瞬间垮塌,李隆基瘫倒在胡床上,剧烈喘息,冷汗瞬间浸透内衫。
“陛下!您……”
高力士老泪纵横。
“无妨……死不了……”
李隆基摆摆手,目光却投向窗外残阳如血,“高将军……你说,朕这计策……像谁?”
高力士一愣。
李隆基眼神迷离,仿佛穿透了时空:
“像不像……太宗皇帝在虎牢关前,三千玄甲破窦建德十万大军?也是险地,也是奇谋,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猛地又咳嗽起来,咳得蜷缩起身子,声音带着无尽的自嘲与悲凉:
“咳咳……可惜……朕无太爷爷的玄甲精骑……无他运筹帷幄的绝世将才(李靖、李世勣)……更无……他那副能挽三石强弓、驰骋沙场的……年轻体魄……”
“朕只有……这三百伤疲的陌刀手……和一副……咳咳……行将就木的残躯……”
身体的衰败与精神的强韧,在此刻形成了最尖锐的冲突。
他清晰地感觉到生命的沙漏在飞速流逝,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如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
这副曾被酒色侵蚀、又被战火摧残的躯体,正在发出最后的哀鸣。
“明日……鬼见愁……”
李隆基闭上眼,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咳意,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床沿,如同敲击着战鼓。
“史思明……来吧……”
“让朕这副残躯……”
“再为这摇摇欲坠的大唐……”
“淬炼出最后一道……染血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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